轿子上没有备换的衣裳, 又不好穿着官服去戏楼,陆赜隔着轿子吩咐那长随“把你身上的外衣脱下来。”
那长随听了,啊一声, 瞅了瞅自己身上这身灰扑扑的
陆赜皱眉,呵斥道“啰嗦什么, 赶紧脱下来。”
长随没办法,只得脱了那棉袍递进轿子里去, 过得一会儿,便见陆赜一身灰扑扑的棉袍从轿子里出来, 偏偏他头上戴着玉冠,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扔了一块儿银子,嘱咐他“你回去吧。”
那长随没办法, 可是跟着的护卫却不能回去, 随着陆赜一起进了戏楼。
陆赜进去的时候, 戏台子上正
那戏台子上的贵妃, 含情脉脉, 不看着旁边的唐明皇, 反而往二楼的包间瞧去,唱声起“桂华正研,露华正鲜,撮成好会,
陆赜朝那二楼的包间望去,见挂了一片珠帘,与别处不同,过得一会儿那包间便有丫头端了一大盘白银出来,戏楼子的人弯着腰笑眯眯接过来,高声唱“丙申房贵客赏贾老板一千两。”
陆赜瞧了眼睛直冒火,想都不用想,那里面坐的必定是董凭儿那丫头,他疾步从楼梯上去。
那班主本不认得陆赜,只是昨日才被叫过去,这时候自然是认得的,
陆赜站
班主瞧陆赜黑着一张脸,又想起昨天晚上见的那幅画儿,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一点儿内情,笑着道“陆大人,这包间里是大通票号的秦掌柜,这是我们戏楼单给她留的房间。”
班主把陆赜迎到旁边一个包厢,亲自伺候茶水,又拿了戏折子来“陆大人,您老人家好不容易来一次,您赏脸点一出戏。”
陆赜接过来,随意看了一眼便丢
问“秦掌柜常来你们这儿听戏吗”
班主回道“两三年前倒是经常来,也不过是贾小楼登台唱戏的时候才来。这一两年,来得少些了,不过一两个月总要下帖子请贾小楼去唱堂会,寻常不往戏楼来。听说是秦掌柜头疾越
陆赜做了六年的闽浙总督,封疆大吏,向来是说一不二,即便是沉着脸不说话,也足够吓人“秦掌柜很捧这个贾小楼吗头疾是怎么回事儿”
班主一时头疼,这秦掌柜的事情,自己一个戏班子的主事,哪里知道这些,只含糊道“贾小楼本来没什么出头的机会的,本来不过陪着客人
陆赜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嗯了一声“伺候船宴这么说是个小倌儿”
那贾小楼脾气不好,又是一棵摇钱树,要是惹得他不高兴,天不肯开嗓子,那可是要着急上火的。
班主不好背后编排他过去的事,心照不宣地笑笑“大人,这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往常咱们这行当,引来送往的应酬,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才说了几句话,陆赜便从窗户见那包厢里人影浮动,却没看见人从楼梯上下来,他皱眉“戏已经唱完了,怎么没见秦掌柜出来”
班主道“秦掌柜有自己单独的楼梯,从另外一边下去,这时候想必是等着贾小楼卸妆了喝酒吧。”
陆赜手上的杯子几乎要捏碎,往日若不是自己半哄半骗,何曾见过她喝酒,又想起秦舒醉后娇不能盛的模样,立刻便坐不住了,站起来“
班主这才叫实实
陆赜本就不耐烦,语气很不好“狎妓可是重
罪,你们楼里干着这些不干净的勾当,本官虽是户部,也可拿你。”
这是裸的威胁,这时候但凡唱戏的,那是下九流,跟青楼娼妓一样的勾当,哪里说得上干净呢班主半跪下来,求饶“陆大人,您别介,小人这就带您去,这就带您去。”
陆赜到了后院,这里想来常做些勾栏瓦舍的勾当,修建得颇有情调,处处红帐绿幔,念及此处,不免心里更气。
等绕过回廊,又打开一道门,班主解释“这后面是秦掌柜买来送给贾小楼的私宅,里面贾小楼花费万钱盖了一座铜亭,里面升上火,便是隆冬也温暖如春。”
进了门,不过四五十步,便见花草藤萝相伴的假山旁一大座铜亭,悠扬清丽的唱词从里边飘出来“赏心悦事谁家院”
班主见陆赜脸越来越黑,他回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陆大人,这是西厢记,秦掌柜最喜欢听这个您瞧,要不要我过去通禀一声”
秦舒颇有些怕冷,唱戏
秦舒含笑去接,却叫他躲开,一阵香风,送了酒杯到秦舒唇边“就让我服侍秦先生吧”
秦舒无法,就着他的手微微抿了一口,看着眼前的少年,也不过才十六七岁,便这样世故圆滑,伏小做低,她指了指凳子,叹息“我说过的,你不用这样。”
那少年坐回去,罕见地有些局促“是因为小人长了一张跟秦先生故去的故人,一模一样的脸”
那窗户大开着,陆赜隐
他本想几步上去,一脚踢开那戏子,听见什么故人,生生止住脚步。
里头秦舒望着那少年的脸,却又不是
少年的提问,秦舒并不否认“你跟他长得很像,
剑眉入鬓角,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微微翘着,仿佛
少年低头“可是小人却不是那样的人,小人是阴冷潮湿的地沟里爬出来的刺猬,旁人扎了一下,我是一定要扎回去的。不光要扎回去,扎不出血来,我心里就不痛快。小人跟秦先生的故人,实
陆赜听了,心里暗恨这个什么所谓的故人,只怕就是那个阿宴了,倒是只闻其名,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叫这丫头经年恋恋不忘,不知道又是凭借的什么
秦舒摇摇头“哪里又算什么天壤之别呢术业有专攻罢了。你学戏,数十年如一日,并不低贱,只是千万别自己看不起自己。”
那少年跪下来“先生此前说过,倘若我不想唱戏了,不想过现
秦舒点头“一诺千金,自然算数。”
少年磕头,俯
秦舒扶额,不知道他又打的什么主意“你
少年不肯起来“只要能跟
这话一说出来,秦舒就觉得怎么那么耳熟,想了一会儿才
秦舒问“你要跟
少年依旧跪着“是,小人愿意跟
秦舒正犹豫着“你要跟
陆赜叫气得升天,什么跟
陆赜负手走过去,坐
他瞧了那跪着的少年,已经瑟瑟
秦舒不知他竟找到这个地方,当下冷了脸色。那班主见秦舒沉了脸,忙进去拱手作揖赔罪“秦掌柜恕罪,陆大人今儿要听小楼的戏,您看”
秦舒知道他政务老练,甚至连各种繁琐的律条都能信手拈来。不过此时已经跟开国时严苛的律法大不相同了,只是你穿什么衣裳,只要没人去告你,官服是不会追究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秦舒拿起桌上的暖手香炉“那就不打扰陆大人的雅兴了,告退。”
她说罢便站起来,偏偏身上的狐狸毛斗篷宽大,一角搭
偏秦舒仿佛没听见一般,半步未曾停歇,径直往亭外走去,唤了一声“玲珑”那边角房里便有个抱着剑的姑娘跑出来,有些意外“姑娘,今儿不下棋吗”
秦舒笑一声“不下了,很晦气。”说罢,便沿着小径,穿过假山而去。
她那声晦气,声音不大不小,亭子里的人却都可以听见,这个晦气说的是谁,自然都是清楚的。
班主低着头见陆赜脸色不好,小声问“陆大人,你看这戏还听吗”
陆赜深吸了口气,当做无事
等陆赜走了,那班主这才把贾小楼从地上扶起来,劝“我的小爷,你师傅我不妨告诉你,昨儿尚书
府请我去,是叫我认一幅画儿,那画儿上的人就是秦掌柜。你刚才也瞧见了,要不是早就认识,秦掌柜那种八面来风的玲珑人,怎么可能跟陆大人这么说话”
贾小楼吃惊得转头,去瞧他师傅神色有没有骗人“真的”
班主把拍了拍他膝盖“是不是真的,你不会自己瞧秦掌柜心善,捧着你,可你一个半大小子,还是这样的出身,真去人家身边,外边的人该怎么想”
贾小楼默默低着头“师傅,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只是想跟着秦先生罢了,她跟别人不一样,她没有瞧不起我。”
班主嗨一声“这瞧不瞧得起,你都这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