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看的越多就越烦,父母亲情越想就越焦虑。考试时间日益临近,回是肯定回不去的,老给朋友打电话说自己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除了让他人感觉自己像祥林嫂,毛用没有,董锵锵本来也不是那样的人,于是他在坚持每天联系董母的同时,把满腹的郁闷和委屈都投入到闷头背书中。
他准备的复习材料中不仅包括大量法条,还有涉及合理使用不同法条的案例解释,虽然复习材料中已无生词,但法律单词读起来不仅拗口,还总会在不经意间和他脑中那些新闻纠缠在一起,董锵锵本想一周就全文背诵,但过了两遍才发现能不打磕巴地读下来都不容易。为了不影响复习的信心,他马上给自己降低难度,第一周不再背诵,改为每天读100遍。
初读100遍时董锵锵基本要从日出背到深夜,但他在心里发了狠:既然回不去,那说什么也得考个高分给父母和自己一个交代。
在翻来覆去的诵读后,董锵锵赫然发现,古人说的“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果然真理,虽然没有刻意背诵,但经过熟读的复习材料差不多有半熟已经大致印在他的脑袋里,他知道自己的方法对了,便把标准升级为读100遍+背诵1遍/天。他的目标是把公法复习材料背得滚瓜烂熟于心,如果真有意外需要他考试前飞回去,他也能绝对通过考试。
不管在哪里,学习都是个苦差事,即使方法对,也有毅力,依然还会有背不进去书的时候,每到这时董锵锵就把各项运动捡起来,不管是跑步,游泳还是骑自行车,保证每天充足的运动不仅能帮他放松心情,短暂的忘记那些烦心事,提高他的睡眠质量,还能让他第二天更好的背书。
其实不仅是董锵锵,其他中国学生也都和他的状态大同小异。
寒假的图书馆里几乎是清一色的中国学生,所有人都表情严肃凝重地盯着电脑,他甚至还看到过有女同学对着屏幕偷偷抹泪。
他忍不住想起出国前他也是这样上网浏览德国各大高校的录取信息和专业信息,然后苦等录取通知书,没想到斗转星移,现在的他变成上网努力找寻国内的各种信息,然后苦等疫病的结束。
学生论坛里的帖子也从关注考试、旅游和冬季打折过渡到关注国内的最新进展,基本一个和国内有关的帖子发到论坛里浏览量都会奇高,自动置顶,却鲜有人回复。大家在图书馆复习时碰见了讨论的也都是和国内有关的话题,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表情。
董锵锵发自内心的感觉到学生们在线上和线下都变得很丧,他把自己观察到的现象分享给了郑春花,提醒她留意学生们的心理健康,虽然他已不再担任学生会的任何职务,但说出“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整体的一部分”的德国人对他触动很大,即使他不认识其他中国学生,也不是所有学生都对他抱有善意,但他认为自己可以试着打开格局,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就算没有血浓于水,手足之情总还是有的。
郑春花被提醒后告诉董锵锵,孙涛为此事也专门给她来了电话,叮嘱她务必关心同学们的安全,他和孙涛的想法可谓不谋而合。
为学生们答疑解惑、疏解情绪、排忧解难的恳谈会很快便召开,所有人都清楚这种恳谈会不会带来任何实质效果,但来参加的学生却比郑春花和董锵锵预想的还要多,最后统计到场学生时发现甚至超过了出席学生会春晚的人数。
会谈结束时有几个女生拉着郑春花的手感谢学生会帮她们解惑,虽然忧虑和担心肯定还有,却比之前什么都不懂强了很多。
让董锵锵大跌眼镜的是,让他厌烦的陈小飞不仅到了场,会后还鬼使神差地主动跑到郑春花面前死活要用拥抱表达谢意,弄的郑春花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用握手糊弄了过去。
每天“家+图书馆”两点一线的生活和接踵而至的各类消息让董锵锵根本没注意到校园里的桃树枝头已在不知不觉中绽放开朵朵淡粉色的小花,就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羽绒服有些闷应该换薄一些的春装时,秦有伯第一时间传达给他一个好消息:欧洲的机场罢工因劳资双方均有妥协,意外达成了阶段性的和解,虽然并非所有航班全都恢复,但法兰克福总算有了能直飞bj的飞机。
董锵锵觉得自己按理应该回国探望父母,但现在的他不敢托大,考试在即,就算特里尔海关警察局不再抓他验血验尿,万一他前脚回国后脚机场再次罢工,就算他签证还在有效期都不一定能飞回来参加考试。
也许是母子连心,远在bj的董母感应到董锵锵的担心和自责,也给董锵锵送来好消息:董父虽然仍在病中,但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稳定并有好转迹象,协和确实名不虚传。
不知是为了配合董母还是担心董锵锵犯孩子气,病榻上的董父强烈要求和董锵锵通话。
“锵锵,我很好,你不要挂念。你身体怎么样?咳咳……”
董父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完全听不出“很好”,远不如那年给自己送aps证书时铿锵,董锵锵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爸,我……也很好。”董锵锵第一次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
“你复习的怎么样了?考试有把握么?”
“百分之一百一的把握。”董锵锵故意夸大道。
董父罕见地表扬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锵锵,还是之前说的,无论如何你不能现在回国,这并不是孝顺与否的问题,人类和病毒的战争不知何时会结束,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作为父亲,我希望你能做到廓然无累,保护好自己的同时顺利通过考试,尽快进入更高一级的硕士学习课程,那才是对父母最大的安慰和孝顺。我说完了,你快去学习吧。”
董锵锵听得很清楚,董父的态度比之前更坚决,他的心思从未改变,他不希望儿子回去。
趁着护士给董父换药,董母顺势从董父手中接过手机,出了病房。
“妈,爸真的是在好转么?”
“在好转,但药有些副作用,所以还有待观察。”
董锵锵心一紧:“什么副作用?”
“是药三分毒,我们老了,器官不如以前了,自然就会有不适,这些都是正常的,你不用挂念。你考试真没问题么?”
“妈,你放心,肯定没问题。”
“没问题就好,对了,有个事跟你说,你爸那个朋友,就是那个可能传染他的人,春节刚过完人就走了,你爸刚从icu里出来没多久,我怕他受不了,没敢和他说,你知道就好。”
董锵锵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电话里传来董母应答他人召唤的呼喝:“来啦。”
“锵锵,你爸叫我了,你照顾好自己,回头有时间再打电话。记着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缺什么跟家里说哈。”
带着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的复杂心情,董锵锵从2月熬到了3月。
公法考试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