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和平饭店。
地字一号房的包厢里,坐满了燕京古玩界的大佬。
除去最近一段时间进去的那十几位,勉强可以算到了“半壁江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车大师缓缓开口:“兄弟们,最近要悠着点啊。”
“再往里进去,以后可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了。”
“大家应该都看新闻了吧,他,上个月28号,刚去了三星堆博物馆新馆,再次强调文物传承和保护的问题。”
“这时候,还有人拿文物搞东搞西,你不死谁死啊?”
“这么严重吗?”
坐在车大师下首的某专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我刚从晋中回来,我侄子前几天,从我那里拿走了一块法门寺的琉璃砖。”
“没外露吧?”车礼军紧张的追问。
“露了,全t露了,还拿去直播鉴宝了。听说警察最近正准备查呢。”
“我去!”在场不少人都发出惊呼。
“你这侄子跟你关系好吗?”车礼军问。
潜台词是,关系不好,以后就别联系了。
“还不错,他爸以前救过我的命。”
车礼军听完,点点头,手指头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在场的其他人都看向他。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提了个建议:
“这样吧,让他直接去派出所自首,顺带把晋中那伙儿盗墓贼交代出来。”
“我记得伱以前找他们收过东西,就拿你收来的东西当赃物,有那些文物打底,琉璃砖的事,一笔带过。”
“现在严打,一直逃的话,说不定会牵连到你。”
“那他不得坐牢吗?”
“坐不了。”车礼军轻轻一笑:“罚点钱,六个月缓刑,多了算我的。”
这句“多了算我的”,实在太过自信,瞬间打消了几乎所有人的疑虑。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信,比如刚从非洲回来的吴兴飞,他就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在捧姓车的臭脚。
其实这是因为他刚回国,消息落后。
他要是知道,这个小团体之前捧的几位“把头”,现在都在牢里了,他就不会在心里质疑了。
“嗡~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
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吴兴飞赶紧从桌子底下把手机捡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但考虑到他自己出国太久,熟人换号也正常,电话还是要接。
“喂?”
“请问是吴兴飞吴大师吗?”说话的是个非常清澈的男声。
“我是,你谁啊?”
“有人之前找你鉴定过一把黄花梨的椅子,价值六千万,你还记得吗?”
“多少?六千万?”
“你吃菌子吃出幻觉了是吧?”吴兴飞没好气的说道。
电话那头,对方沉默了一会,接着说:
“2019年的第一场雪,比2018年来的稍晚一些,加德拍卖行的燕京销售部,一把黄花梨的椅子,有印象吗?”
吴兴飞这次回答之前犹豫了,因为出国前,他确实在加德干过一段时间:
“等等,我想想啊……”
“黄花梨的没印象,红酸枝的我就有印象。”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个中年人爽朗的笑声,笑得吴兴飞瘆得慌,还以为他自己翻车了。
“没事,谢谢吴老师。”
挂掉电话,吴兴飞身旁的好友问他:
“老吴,你在找家具吗?我有对清代黄花梨的椅子,800万卖你要不要?”
“老楚,你的命根子黄花梨都卖了,你这是要润啊?”
“怎么可能,我……稍等,接个电话。”
老楚拿起电话,电话那头同样响起一个清澈的男声:“是楚云费老师吗?”
“对,我是。你是?”
“我是你的宝友啊,去年这个时候,找你鉴定过一把黄花梨的椅子,估价6000万,你还有印象吗?”
“六千万?”老楚惊呼一声,吸引来了吴兴飞的目光。
他冲老吴笑了笑表示歉意,接着回复电话:
“六千万的黄花梨?是一把明代曲背的交椅吗?”
“一般只有皇帝坐过的才卖这个价啊,世界上一共就十几把,都是有主的。”
“我最近几年没碰到过。”
“老师,您确定吗?”
“确定啊。六千万呐,如果是你说的是津巴布韦币或者南越盾,那当我没说。”老楚信誓旦旦的说道。
挂断电话,他看向一脸求知欲的吴兴飞,解释自己刚才大惊小怪的原因:
“现在什么臭鱼烂虾,都敢把黄花梨定价几千万了,比我们还离谱。”
“其实,刚才我也接到这个电话了。”吴兴飞淡淡的说道。
“啊?”老楚愣住了。
就在这时,车礼军的电话响了。
“喂,张扬。好久没联系了啊,最近怎么样?”
“我还是老样子。”
“六千万的黄花梨椅子,哪个失心疯的敢这么定价啊?”
“不可能,凑一对又不能生崽,怎么卖2.4亿……”
等车礼军打完电话,他惊讶的发现,老吴和老楚都凑了过来,眼神热烈的盯着他。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吗?”
老楚摇摇头:“刚才是不是有人问你,有没有鉴定过6000万的黄花梨椅子?”
车礼军点点头:“是啊,刚才张扬给我打电话。”
“张扬就是汪老师的徒弟,我的半个师弟,也是钟老的半个徒弟……你们可以当他是江南七怪教的那个郭靖。”
“他现在好像在搞直播鉴宝,我给你们看看。”
车礼军打开张扬的直播间。
张扬还在连麦,已经确定到第六个专家了。
“苏仁颖是吧,来,兄弟们,等一分钟,我去找这个专家的联系方式。”
车、吴、楚三人,齐齐看向正在喝酒的苏仁颖。
车礼军突然想到了什么,马上打开某个内部交流群。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汪国声在十几分钟前,把他的部分通讯录发在了群里,张扬还回了句“谢谢”。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苏仁颖的手机铃声响起,车礼军再没有一丝疑虑。
到最后,张扬劝退了那个被忽悠瘸的老头时,饭店在场的人里,一共有六位接到了他的电话,询问2.4亿黄花梨的事。
只有一个是真缺心眼,记起来有人问过他,海南黄花梨的椅子能卖多少钱,他回了句“起码六千万”。
“这事儿,最后不会算到我头上了吧?”这位缺心眼的专家有点惶恐。
“那可不。他们这些搞直播鉴宝的,求的就是流量。”
吴兴飞对直播鉴宝有点个人意见,故意夸张的说:
“你,完啦!”
老楚的性格更好,看向车礼军:
“老车,那个张扬不是你半个师弟吗?”
“这事儿能不能揭过去,让他别提了。很明显是那些拍卖行的中介,在利用我们的名头挣黑钱嘛!”
车礼军面色严肃的摇了摇头:
“那点儿黑钱,倒是无所谓。”
他想起了之前被程家父子“坑”的事。
“真正麻烦的是,我们现在被人扣了屎盆子,连个洗地的渠道都没有。”
“如果不是我张师弟好心帮忙,你们几位,老楚、老吴,你们的名声已经臭了。”
“是啊!”“对啊!”“说的有道理……”
在场不少人对车礼军的话深以为然。
连吴兴飞心里都很赞同,认真的听着,想看车大师到底能蹦出个什么屁。
车礼军看见大家的反应,心里很满意。
古董圈就是这样,熬啊熬,熬到资格老的人都入狱或者入土了,他就成了资历最老的权威。
他清了清嗓子,提议道:“我觉得,咱们该出手了。”
“你是说,咱们也去直播鉴宝?”
“那有点太lo了吧?”人群里有人急着说道。
“不去直播,而是去线下。你们没注意到,我那位张师弟,办了个很了不起的活动吗?”
……
张扬还不知道,自己想出来拯救海林博物馆的法子,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他正忙着在各个直播间里当调解员。
“妹妹诶,你这真是集团货呀,不信你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你那个是母的,我这个是公的,咱俩是一对呀!”
“你宁愿相信你东西是假的,也不愿意相信我们是一对吗?”
“那行,你承认是假的就行,别扯我们鉴定员衣服了,都要被你撕烂了。”
【三号直播间又吵起来了,主播快去救火】
【聂研究员:救救救救】
【兄弟们,这直播模式还不错,活儿很密】
【好看是好看,就是担心张大师自己抗不住】
张扬确实快扛不住了。
在一开始帮聂老师的时候,他只是想搞点节目效果。
但他低估了线下鉴宝的海选环节的强度。
有人身攻击的:
“宝友,你这东西是假的。”
“有些人啊,披着专家的光环,欺诈老百姓的钱财,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有顾左右而言他的:
“宝友,你这是微软雅黑的字体。”
“谁让你看字体了,让你看文字的内容,现代人能写出这样好的文章吗?”
有赌咒发誓的:
“宝友,你这宣德炉的铜是电镀的。”
“哈哈哈,这件东西要是不对,我就把它给吃了!”
最狠的还是一位老大爷,甚至要诉诸法律:
“宝友,你这是新仿的。”
“不是!你瞎说!这东西在家里摆了96年了,你说是假的,我要和你打官司。”
好家伙,和这样的人聊完,张扬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四位帮忙鉴定的研究员反倒状态还不错,估计是在张扬身上,看到了他们刚参加这类活动时的样子,心情分外愉悦。
“兄弟们,我顶不住了,先撤了。”
张扬看了下时间,也该下播了。
【老师今天不连麦吗?我已经等了三个小时了】
“等了三个小时?”
张扬点开后台看了一下,还真有一位宝友,在他刚开播的时候就开始排队,一直等到现在。
这是铁粉啊,不好让人家失望,那就加五分钟的班吧。
“兄弟是国宝帮吗?”
“你要是觉得,你的宝贝价值低于一百万,就发一下连麦申请。”
根据张扬的经验,一百万是个坎,这个价值往上的东西,赝品的概率超过95%。
【不是,就家里传下来的小东西】
“那没问题啊,在咱们直播间,祖传就是安全词。”
张扬点击接受连麦。
“欢迎这位宝友,不好意思,让你等急了。”
“没事,老师,我今天翻出来个传家宝,想请您帮忙鉴定一下。”
宝友摊开手,手心里放着一件上细下粗的玉器,造型有点像勺子,但是头部没有凹陷下去,而是凸出来一个纽。
玉本身的质地还不错,雕工也好,就是太漂亮了,有点像现代仿的。
“这是带钩啊,这也是祖传的吗?”
张扬问话的语气,疑惑中带着些许随意。
玉带钩现在是古玉器造假的重灾区。
那些品质不太好的玉石,做成玉带钩,再做点儿旧,价格能涨个几十倍。
“是啊,就是祖传的!”
“兄弟的反侦察意识可以的。”
张扬笑着点点头,仔细观察起来。
「名称:玉带钩」
「材质:和田玉」
「生产时间:公元前176年」
「详细信息:古代贵族腰间作为装饰品的玉带钩,浮雕的蟠螭纹饰象征着带钩主人身份的尊贵」
嗯?真东西?
还是西汉的?
“宝友,你是姓孔吗?家族传承了两千多年没断过代?”
“我先提醒你一下,挖祖坟挖出来的,可不兴当祖传的啊!”
“不是挖的,真是传下来的。当年那段特殊时期,我爷爷把这东西埋在山洞里,才没被收走。”
“你是哪里人?”张扬先打听一下地址。
“我是江南省,昌南市的。”
江南省的省会,在西汉时期,能配得上雕着蟠螭纹玉钩的人……
张扬一拍大腿:“宝友,你祖上不会挖过海昏侯墓吧?”
“啊?”
“肯定是的,你们那边就这个大墓能产西汉的玉带钩。”
“就算不是你爷爷挖的,也可能是你太爷爷挖的。当然,你不要紧张,警察会把事情调查清楚的……”
“不是啊,老师。我们这里离海昏侯的那个墓,还有几十公里远呢。”宝友解释道。
“怕被发现,搬家了。”
张扬给出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但是海昏侯墓里的东西那么多,怎么家里就传下来这么一个呢?”
“你还想要多少啊!”张扬故作震惊的问道:“西汉的玉带钩还不够啊。”
“这东西随便放在哪家博物馆,都够得上直接展出。”
“老师,我这真是祖传的。”宝友语气很坚定。
“既然这么珍贵,要不我直接捐给博物馆吧?”
“宝友,不好意思啊,你别紧张。这种东西,祖传的,自己收藏是没问题的,只要不卖给外国人就行。”张扬安慰道。
虽然大概率是墓里出来的,但按宝友的态度,还真有可能是他太爷爷挖的。
“没事的,我也不缺钱,这东西放我手里,搞丢就不太好了。”
宝友很有格局,张扬不由自主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要实在想捐,我当然不好拦着。不过我说个地方,你可以考虑考虑。”
“你听说过,海林博物馆吗?”张扬笑着说道。
【图穷匕见】
【捐给主播自己是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话证明了东西确实珍贵】
宝友听完也笑了:“老师,你不是从博物馆离职了吗?怎么还给老东家收货啊?”
“我没离职啊,谁造的谣?”
“海昏侯墓博物馆里,这种东西太多了,你捐给他们,都不一定展出。”
“但是你要是捐给我们,我肯定单独找个展柜,给你把这东西供起来。”
张扬看着这个玉带钩,越看越喜欢。
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瘾犯了。
“能不能写明是我捐赠的?”宝友关心这个问题。
“当然会注明来源,甚至你要放张自己的黑白照片在旁边也可以。”张扬非常诚恳的说道。
作为一个博物馆的副馆长,这点承诺他还是能办到的。
“不用不用,大可不必。”
“老师,要不我来参加你们举办的活动吧!”
“当然可以啊,你这个,我直接给你内定决赛。”
“还有,你来临海的往返飞机票,我们报销。”
私立博物馆就这点好,钱方面,不用走繁杂的审批程序。
【报销往返机票?那我有话说了】
【其实我也是个资深藏家】
【老师,我也有宝贝想捐给你们博物馆】
【我我我,我也要捐】
“我非常理解大家想捐东西的心情,但是赝品我们不收的哦!”
“晚清的民窑瓷器不值钱,也不收的哦!”
“墓里出来的倒是可以收,而且我可以保证,临海的监狱,条件还不错。”张扬对着镜头说道。
“老师,你不会把我骗到临海,然后把我送进去吧?”宝友突然有点小慌张。
“你多虑了,如果你能被送进去的话,现在警察已经在路上了。你根本没机会来临海服刑。”
“太真实了。”宝友感慨道。
“老师,我还有几件古钱币,也帮忙看看呗。”
“没问题。”尽管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张扬依然心甘情愿的应承下来。
十几枚古钱币,大部分是清朝的铜钱,也有几枚袁大头。
这种东西鉴定起来很简单,判断真假,按照大数据匹配的结果估个价就行了。
很快就鉴定到了最后一枚。
“你这个是……”
张扬话还没说完,宝友那边突然传来了门铃声“叮咚!”
【来了来了,条子上门了】
【哈哈哈,主播白高兴一场】
【东西直接变赃物了】
【宝友还是年轻啊,来这个直播间还想全身而退?】
“老师,不会真是警察吧?”
看完弹幕,宝友这下是真慌了。
“没事,你先去开门,我等你。”
张扬觉得这东西是没问题的,起码不是最近刚从墓里出来的,因为玉石的表面明显有把玩过的痕迹。
不一会儿,宝友带着两个中年男人回到了镜头前。
“张大师你好!”来人开心的和张扬打招呼。
“你好。你们是?”
“我们是昌南市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人笑的比花还灿烂。
“海昏侯墓博物馆里,确实有好几件西汉玉带钩,所以这东西,就交给我们昌南市博物馆来保管吧!”
“对了,我们也会在展厅里,写明文物的捐赠信息,感谢这位宝友。”
“我焯!”
听到这种话,张扬忍不住爆了句国粹。
官方下场截胡?
感谢熊王gg的100币打赏!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如果凑齐1000月票,我下个月能抽奖(保底100块),到时候抽到多少都发群里!爱你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