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赜默默听着, 什么也说不出口来,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轻飘飘,说什么都觉得残忍。
秦舒自嘲地笑笑“你看我就是这样怕死, 为了活下去,为了好好地活下, 体面和尊严都一概抛掉。”
即便她如今是大通票号的大掌柜, 谈笑皆是富贵,可还是觉得生下珩儿的确是一件很不体面、很没有尊严的事情。陆赜不禁想, 往日自己许诺贵妾之位,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另外一种侮辱罢了。
秦舒顿了顿, 笑“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我现
陆赜瞧了瞧秦舒, 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面色也不自觉冷峻起来“你想离越我远越好, 又说什么承我的情呢倘若对面不相识, 又谈什么承情呢”
正说着, 外头丫头端了药来, 黑糊糊的一大碗, 屈膝道“大人、夫人,这时辰该喝药了。”
秦舒听她唤自己夫人,倘若往日会觉得气愤,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好笑, 她把药端过来,吩咐“你下去忙吧”
她端过来,还很有些烫,舀了舀勺子晾凉,道“我从前闻见这些汤药就想吐,便是喝了,一整日都不想吃饭。这几年吃药吃得多了,竟也不觉得难闻,反而能闻出一股子草药香。”
秦舒见温度差不多了,递给陆赜,示意他一口喝了,见他不接药碗,只好用勺子舀了喂到他唇边,也不张嘴,笑“苦肉计也要掌握分寸,倘若火候太过,说不准把自己烤焦了。”
陆赜叫她说中,讪讪看她一眼,千日醉最是养颜安眠,她足足睡了七日,此时脸上不像往日带着点苍白的玉色,反而脸颊带了点胭脂色,低眉浅笑弯弯颦。
他不情不愿地喝了那口药,又见秦舒拿了手绢来擦自己的嘴角,没有往日那些香味儿,只有淡淡的皂角味儿,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胸口疼得舒缓多了,仿佛一颗心叫一双柔荑捧着放
一点微微
秦舒又舀了一勺药,见他思绪不知飘向了那里,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问“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叫大夫进来”
陆赜抬眼,却不喝那药,冷冷道“妻离子散,孤家寡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这药喝不喝也没什么两样。”
秦舒抿抿唇,手上停住,无奈叹息“又何必这样说呢当初你真的以为我葬身火海,现
这话实
陆赜不说话,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无论是从前还是现
秦舒这才又舀了一勺药喂给他,等喝了大半碗隐隐见底了,这才从旁边端了茶来给他漱口,捏了帕子给他擦唇角,动作轻柔。除了他刚回南京国公府那十几日,秦舒还从不曾这样服侍过他。
陆赜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他紧紧握住秦舒的手“你不想做董凭儿,只想做秦舒,我也由得你。只是你要知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不可能叫你跟珩儿永远
秦舒沉下脸来,陆赜有一种本事,几句话就能叫她轻易生气起来,她撇开头吐纳了一会儿,这才没那么憋闷,良久直视他的眼睛“陆赜,这个世上,是没有什么东西天生应该属于你的,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陆赜默然,五年前的他听到这句话,只会大
他不过脸色越
倭患,偏偏想做一些实事。这次来宣府,你也明明知道贺九笙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边患严重,你还是来了。倘若论做官,你的确是一个实心用事的好官。贺九笙曾说,倘若将来广德一朝会出一位彪炳史册、千古流芳的名臣,那一定会是你。”
陆赜向来眼高于顶,又年少成名,自问倘若像首辅崔阶那样只为做官,不为做事,便是权倾朝野又如何只是他素来心思深沉,从未对旁人说起,此刻见秦舒一字一句皆说到他心上,不免讶然。
秦舒笑笑“你是一个好官,但是对我而言,也就仅此而已了。世家子弟,宦海浮沉,纳美于室,是风流韵事。但是娶一位婢女为妻,却有辱门楣。”
陆赜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自己,风流韵事是才子美名,可是纳婢为妻却会有违人伦。他自然知道秦舒委屈,知道她不愿意,可是也仅仅也就是知道罢了。
五年前,他
陆赜微微张口“可我说过的,我愿意用三媒六聘正妻之礼迎你进门。难道从前,你对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意呢”
秦舒嗤笑一声“这个世道,女子轻易动心,只会叫自己死无葬生之地。倘若我脑子不清醒,此刻只怕早已经骨肉分离,
她起头来,直视着陆赜的眼睛,敛眉肃色“陆赜,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可是从前的事情不是沙子,风一吹就没了。我有的时候深夜常常梦见杭州的芙蓉偎,我求你叫我见孩子一面,可是你却说我见识鄙陋,只怕带坏了孩子董凭儿出身寒微,不懂诗书,纵然她是一株旁人瞧不上眼的杂草,可是上天生她
“可
是野坡上的杂草,未必见得愿意待
说到这里,秦舒顿住,她垂了垂眼眸,两行清泪滑落“陆赜,我不想回到从前那种以色侍人,终日惶恐的日子了。你自成亲过日子去吧,不要再为难我了。”
见她这样悲戚难忍,陆赜木然坐
陆赜艰难道“从前都是造化弄人,你再信我一次”他戛然而止,后面说不出来了,秦舒或许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他,何来再信一次。
秦舒含泪笑一声“其实你全然明白的”
她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那镯子有点小,褪下来的时候有些费劲,箍得皮肤
秦舒站起来,却叫陆赜紧紧握住手腕,脸色转青“倘若我就是不放手,你要如何”
秦舒站
陆赜无力垂下手,见秦舒转头推门大步而去,外头下了大雪了,纷纷扬扬叫风刮得漫天都是,仿佛乱絮一样。他撩开锦被,站起来,忍着胸口的箭伤,挣扎扶着高几走到窗边,见秦舒一步一步朝大门而去,直到最后看不见她的背影,也不见她回头瞧一眼。
寒风刺骨,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不知他
陆赜苦笑着摇摇头,她是心软不假,可那是对旁的不相关的人,对他那从来便是心如铁石的,何曾心软过
丁谓却不赞同,倘若姑娘心里真的半分没有爷的话,为何见爷拔箭,
会那样失态呢不过这样的话,从前的他会说,如今却明白这不是他能置喙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问“爷,那姑娘身边的暗卫要撤了吗”
陆赜摇摇头,喃喃“答应贺九笙的事情已经办到你身处漩涡之中,即便自己想退,旁人只怕也不会叫你退的。”他转头吩咐丁谓“多派一倍的人手,倘若重演定武侯府的旧事,你也就不用来见我了。”
丁谓答了一声是,见陆赜这样便知伤心也不过一时,姑娘是爷的一块儿心病,又岂是等闲几句话便化解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