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一日, 陆赜高热退了,咳嗽也轻了许多,便辞别沈老先生。
沈老先生拖着病体一直送他到村口“个人自有个人的命数, 你也不必劝我回南京去,我
陆赜撩了袍子跪下来“老师保重身体, 将来何愁没有王师北定之日呢学生身负钦命,不能久留, 就此拜别。”
二人上了马车,自那晚那番话之后, 陆赜倒是正常了许多,一路上并不见逾矩之处。他自顾自看书喝茶,并不与秦舒多说话。
日, 便到了京西第一府、边防重镇宣府, 还未进, 便见巍峨的城墙雄关,门口等着数十位惴惴不安红绿官袍的官员, 站
旁边是一位是胸前绣着獬豸的宣大御史林阖怡, 虽是七品小官,却是代天子巡狩,监察百官,寻常地方官即便是总督巡抚, 也十分礼遇。
他抚了抚胡须,道“大帅不必着急,这陆赜从前也巡边过,不过例行差事。”
宣大的总督名唤杨勒,闻言站定“这个时节来,我只怕他来者不善。”话音刚落,便见前头探信儿的快马到了“大帅,钦差陆大人已经到前面接官亭了。”
杨勒闻言,整了整仪容,果然片刻之间,就见前面数十甲卫拥着一辆青布马车缓缓而来,他上前几步,弯腰
论官阶,陆赜是一品的尚书,他是二品的总督;论身份,陆赜是钦差,他是下官,外官礼谒钦差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但是杨勒做了六年的宣大总督,当惯了土皇帝,只不过托大弯腰拱手行礼,并不曾跪拜。
陆赜伸出扇子挑开帘子“杨大人”
杨勒见陆赜脸上带着笑,又想他也是
已经
陆赜笑笑“杨大人,论情谊,你我还是同一个座师,何用如此见外只是我身负钦命,还得请杨大人到驿站接旨才是。”
杨勒一时听陆赜的语气缓和,又听闻陆赜手腕高,清流杂流都混得开,并非一味儿耍狠之人,笑笑“既然到了杨某的地盘,陆大人何须去住驿站,自然下榻总督府才是正理。待大人梳洗之后,咱们宣府的同僚,自然要敬大人几杯酒才是。”
陆赜含笑点头“总督府就不去了,我是京官,你是边将,避嫌还是要的。”说罢,便放下帘子,吩咐“杨大人,驿站见吧。”
秦舒坐
陆赜垂着眼眸不说话,手上松松握着一副疏竹扇子,那扇面随着马车颠簸懒散摇着,道“秦掌柜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要宣的是什么圣旨”
秦舒不解,望向陆赜,听他接着道“还是说秦掌柜已经知道了”
秦舒摇头“不敢”
陆赜笑笑“可见贺九笙也并未把你当做真正的心腹,你难道就不为自己打算吗”说着他摇摇头“你连我尚且不肯相信,何况贺九笙我忘了,你避开大通票号,另外有一笔生意,年年拨出数十万两,往海外而去。你说,要是大通票号的股东知道了,会如何”
秦舒听他轻言细语缓缓道来,手脚僵硬,这是她的秘事,所知者不过一二心腹,是留给自己最后的底牌,连秦嬷嬷都不曾知道,她咬咬嘴唇“陆大人,你要如何”
陆赜并不答话,听得外面丁谓道“爷,驿站到了。”便施施然下了马车。
这驿站修得富丽堂皇,陈设名贵,陆赜下得马车,便见宣大总督杨勒已经等
陆赜横他一眼,从袖子里拿出卷轴来“这是陛下的手谕,诸位大人验一下吧”
杨勒顿时大惊,往常巡边不过是兵部行文,何曾降过圣旨他当下理了理袖子,带着左右属官跪下,双手接
过来,见虽不是明黄色的绫罗,却是上好蚕丝织就,四角绣了祥云瑞鹤,再看笔迹,端正雅容,的确是当今陛下的笔迹,再看内容,当下愣
陆赜进了大厅,端坐
陆赜慢悠悠喝了一口,这才问“明正典刑,可有经过刑部的勾决
杨勒心里
陆赜敛了笑,露出一张冷面来“陛下说你不谨,可见不错。”
这话一出,不止杨勒,便是厅里众多垂手而立的宣府文武官员都眉心一跳,心里都不约而同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旁边的宣大御史林阖怡上前打圆场“下官宣大御史林阖怡,从前
陆赜向来过目不忘,自然记得他,当下点点桌面,扫视一周,见众人都低着头,道“承蒙诸位美意,那就偏你们宣府的美酒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松了口气,由总督杨勒引着告退出了驿站大门。
总督杨勒同御史林阖怡上了同一乘八抬大轿,杨勒忍不住唉声叹气“我就说,不要动那二百万两,不要动,偏你们不信,这可如何场这笔银子那群老西儿也有份儿的,动他们的银子,岂不是比动他们命根子更坏事”
林阖怡倒还撑得住,宽慰“我看那陆赜并非讲不了情的人,宣府盘根错节,他要查这个案子,上上下下的牵扯便多了。他也并不是那起清流,未必没有转圜。退一万步讲,那事儿做得干干净净,银子大都运去京城了,就算他要查,到哪里去查”
杨勒听
了心下安稳了些,却还是皱眉“要是查这个案子,我倒是不怕。只怕那些老西丢了银子,不管不顾,把从前腌臜事都抖落出来。”
林阖怡摇头“杨尚书病逝之后,他们推的人不仅没能入阁,还被陛下申斥,现下群龙无首,一味儿钻
杨勒听了,咬咬牙“但愿那陆赜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做了六年的宣大总督,实
两个人对视一眼,俱都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人都散干净了,陆赜仍旧坐
过得一会儿,丁谓进来禀告“爷,许老先生求见。”
陆赜这才回过神儿来“不着急,明儿再见吧。”说着转头,见秦舒亭亭立
陆赜站起来往外走,见秦舒依旧愣
他从前不知说过多少这种话,哪儿一次都没有做到,秦舒并不相信。到了晚上,水袖抱着衣裳进来“姑娘,这是陆大人派人送过来的衣裳。”
秦舒打开来看,竟然是一套妆花绢飞鱼服,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当下换了衣裳出去,见陆赜一身绯色仙鹤官袍子端坐
彼时朝廷科举取士,考的不仅是学问文章,太祖立朝时曾说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者必无官威。因此
此刻陆赜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袍,胸前的绣的仙鹤高洁俊雅,剑眉入鬓,薄唇微抿,显露出十分的官威来。
秦舒无论是从前
陆赜站起来,伸手去正了正秦舒的帽子,嘱咐“你待会儿跟
秦舒见他手伸过来,不自觉后退半步,踱他这样郑重,便知那总督府的宴席必定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