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梨一怔,下意识去看程素心,正好瞥见她唇角一闪而逝的弧度,透着畅快之意。
程二小姐的死与程素心有关?
国师府要找玉念珠,到了钱江,也该找程老爷才是,若要用子女威胁程老爷,就不该杀了程二小姐。
什么情况下,国师府会急不可耐对程二小姐下杀手?
程二小姐无意中偷听到的国师府的机密,被发现了?但这跟程素心有何关系?
总不能是程素心算无遗策,算到国师府法师会讨论机密,故意气走程二小姐。
她看了眼身边的卫临,若能用神识,讨论讨论多好,正感慨间,便见程老爷沉着脸出来,点了几个得力镖师大步朝后院而去。
这番作态让众人更加心慌,继夫人叫了声老爷,便急急跟过去。
丫鬟仆人也顾不得规矩,齐齐涌向后院,惹上国师府,程府能不能存在,还不一定呢。
程老爷带着镖师径直去了程二小姐的院子,云梨一行人到时,他们正在四处翻找,程二小姐的箱笼妆奁统统被打开,连床铺都没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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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呀,事情到底怎么了?”继夫人将幼子交给丫鬟牵着,上前问道。
程老爷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喝道“你别添乱。”
继夫人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生死存亡的大事,怎么能叫添乱。
柳无言拉开她,小声说道“法师在二小姐身上发现了玉念珠的线索,认定玉念珠就在我们程家,限我们一个时辰内交出玉念珠,否则踏平程家。”
“什么?”
继夫人惊叫,旋即沉下脸来,凌厉的目光如刀剑般扫过在场所有下人“谁拿的,赶紧交出来,国师府的东西,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拿的吗?”
丫鬟仆人跪了一地,忙表示自己从未见过玉念珠,继夫人冷声道“程家若亡,国师府也不会放过你们。”
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直起身子,回望身后跪着的众人,扬声道“夫人说的没错,国师府的东西,沾上就是死,他们可不会管无辜不无辜,那玉念珠就算是仙丹神药,也不值得赔上一家子性命。哪位拿了,赶紧交出来!”
“管家,我真没拿,若非告示贴出来,我都不知道那劳什子玉念珠。”
“我也是,到底是谁拿的,快拿出来,别害死大家……”
主人急,下人也急,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
“老爷,没有发现。”搜索镖师额头虚汗层层,回禀时声音都是颤抖的。
程老爷面色白了白,突然拨开人群,跪在云梨卫临身前,惶然道“法师,您看见了,我们程家真没有玉念珠,求法师开恩呐!”
云梨……
卫临……
在程家人的惶恐中,云梨翻了白眼“你搞错了,我们不是国师府的人。”
“法师,你们若不信,程府上下任凭翻找,只请法师,
饶过我一家老小,玉念珠真不是我们愿意拿的!”程老爷明显不信,兀自说着。
云梨二人一再表明,他们与国师府没有关系,程老爷才勉强相信,起身抱拳,又道“听无言说,二位少年英豪,武艺了得,还请二位助我程家渡过此劫,程某愿将半数家财奉上。”
卫临眸光微闪,道“家财就免了,如今天下能不惧国师府的,也就风临城,我们可以护送你们去风临城。”
程老爷求之不得,直呼少侠侠肝义胆,然后就急急让众人回去收拾行囊。
云梨拉着卫临到一无人阁楼上,问道“我们去雄鹰岭吗?我觉得云荒岛更有可能,正史里都有记载,又各种语焉不详,不会是当年的当权者故意要隐瞒什么吧?”
顿了顿,她又道“云荒岛在承汉北面,我们先去云荒岛,再去雄鹰岭,更节省时间。”
“程家呢,不管了?”
“这,”云梨有些头痛,“按理,增赠银之恩我们已经报了,不该再插手凡俗之事,但程家也算是积善之家,任其被国师府覆灭,也不合适。”
说话间,下方忽而吵起来,凝神细听,原来是程老爷遣散家仆,仆人担心无人保护,不愿走。
云梨皱眉,国师府势大,以他们的势在必得,即便有程老爷一家吸引主要兵力,也不会放过仆人。
她正要下去说服程老爷,便见程素心出来,柔声道“大家一起走,目标太大,卫公子云姑娘毕竟只有两人,总有顾及不到之处,届时先殒命的,最可能就是你们。
分开走,绝不部分法师都会去追我们,你们拿了银子,请些镖师护着,自然无恙。”
她的声音虽轻轻柔柔,却有种异于常人的坚定,让人不知不觉对其信服。
又见她轻叹口气,道“府里行善,本不求回报,然如今危困,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求求回报。
我记得武当张少侠、峨眉周女侠、落霞徐少侠均在钱江。钱叔,你拿着我的帖子,去请他们护你们一程。”
被她唤作钱叔的老仆老泪纵横,哽咽着跪拜在地“多谢大小姐。”
其余下人忙跟着拜谢,也顾不得领银子,招呼家人亲眷,提起行囊便急急走了。
很快,程府下人走了大半,剩下的多是镖师侍卫并几个重要管事,云梨皱眉“这程老爷,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柳无言定然跟他细细说过自己与师兄的战力,就他们一家四口,完全可以保护好。
他留下这么多镖师护卫,一点也不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着想,跟传言中的善人有点冲突啊。
转念一想,她又觉自己苛刻了,谁规定善良的人就不能怕死,危险关头,保镖谁会嫌多呢。
不想卫临却道“我看,古怪的是程素心。”
云梨看向他,只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话里话外,似乎笃定了国师府不会去追仆人。”
云梨猛地瞪大眼睛,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玉念珠她手上?”
如今这个情况,能让国师府放弃无辜之人,唯有得知玉念珠的明确线索。
卫临轻喃“程二小姐身上,玉念珠的线索是什么?”
云梨细细回想今日见到程二小姐的细节,没什么收获,他们刚来程府,对程二小姐往日穿着习惯、言行举止均是一无所知。
这时,程老爷一家已经收拾好行囊,在院里四处找他们,云梨只得暂撇下思绪,随卫临从阁楼跃下,骑马护送程老爷一家离开。
为行路方便,只有两辆马车,程老爷带着儿子一辆,继夫人与程素心一辆,快到城门时,便见几个白衣法师站在城门口,雪衣白浮尘,飘然若仙。
一年轻法师横眉立目,冷冷喝道“程家好大的狗胆,竟敢……”
话未说完,但见前方须发尽白的老者抬了抬手,年轻法师立刻息声,咽回后面的话。
老者慢悠悠掀起眼皮,从程家镖师面上划过,最后落在卫临身上,轻蔑道“小子,国师府的事情,我劝你少管!”
卫临面无表情,继续驭马前行。
“狂妄的小子。”一声令下,众法师飞身朝卫临袭去,不消片刻,法师们一个不落倒在地上,白衣上绽开朵朵血梅。
在法师惊骇的目光下,程家马车踩着夕阳余晖,从容走出城门。
一出城,程老爷便从车窗探出头来,连连拱手“多谢少侠、少侠好武艺、少侠大恩大德,程某没齿难忘。”
“客气。”
卫临惜字如金,程老爷却有了畅聊的心思,一个劲儿问“敢问少侠出自何派,这剑术冠绝天下……”
那刨根问底的架势,云梨都怀疑他下一句会说,把程素心许配给自家师兄。
这时,鼻翼间飘过一缕异香,与程二小姐身上的一模一样,她微微侧头,便嗅出香味是从程素心与继夫人的马车上飘出来的。
奇怪,她跟程素心接触也有段时日,从未发现她用这种香味的胭脂水粉,两次见面,也未在继夫人身上嗅到。
心念一动,她探过身,凑到卫临耳边“你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了吗?”
卫临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轻轻摇头,附近的气味确实不少,能称得上香气的,也就路边花草清香以及女眷身上的各类胭脂水粉香囊香气。
这些香味很寻常,称不上特别。
云梨眸光闪了闪“我知道程二小姐身上,玉念珠的线索是什么了,异香。”
这香味太过细微,师兄都未嗅出来,极可能需要特别的手段来追踪,就像雷疾隼追踪变异竹灵蝶麟粉。
若不是玉念珠本身有异香,那大概便是国师府的防盗措施,却被程素心利用。
她定是将异香染在程二小姐身上,又故意激她离开自己和师兄的视线。
法师顺着异香,还不一找一个准,也难怪他们认定玉念珠就在程家。
但程素心这又是在干吗?
云梨忽然想起离去的仆人,他们要去请那些少侠女侠护卫,这个时候应该还未离开钱江。
程素心这个时候把香味散出来,是要引法师们追过来,给仆人们创造生机?
还真是个善良之人,但为何对自己的妹妹那么狠心呢?
行至夜半,终于到达一处茶馆,镖师们叩开门,将已经熟睡的茶馆老板叫起来,给他们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
灭门的恐慌在见识到卫临的不凡武艺后,暂时被他们抛却。
程老爷亲自斟酒布菜,感激卫临的救命之恩,程家镖师们也是一个劲儿敬酒,直夸卫临武艺不凡。
喝着喝着,他们就倒了一片,唯剩云梨卫临与另一桌的程素心还好好坐着。
茶馆老板见此,连连表示他可没有做手脚,又说灾年困顿,曾得程小姐恩惠,才熬过灾年,他怎么会谋害恩人呢。
程素心起身,盈盈下拜“老丈仁义,自做不出那等恩将仇报之事。”
说着,她扯掉眼上黑布,拔出一把匕首,三两步行过来,又对云梨卫临道“这是我与他们的恩怨,还望二位不要插手。”
云梨眨了眨眼睛,震惊不已“你看得见!”
那双眼睛依旧灰白浑浊,没有瞳孔,此时眼球却轻轻转动,不再呆滞,而程素心行动灵敏,哪里像个眼盲之人。
比云梨更震惊的,是倒在地上的程老爷与一应镖师,他们看向程素心的眼神恍若大白天见鬼“你竟然……没瞎!”
云梨一震,目光在程素心与程老爷身上滑过,心中模模糊糊有个念头,程素心不是程老爷的女儿,哪有当爹的不知道自己女儿真瞎假瞎。
程素心抬手拂过双眼,笑得酸涩“爹爹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这双眼睛没有瞎,是因他前半生行善积德,上天不忍夺我光明。
故而他更加乐善好施,接济穷人,却被你们这些山贼利用。你们故意装作穷困潦倒之人,看书乞求爹爹收留你们,说要在府上干些粗活,讨口饭吃。
爹爹良善,欣然同意。几日后,你们摸清府内情况,开始露出本性,杀我全家,夺我家产。
那时我不过五岁,因为受了风寒,缠绵病榻,未曾出门,你们没见过我。”
那双骇人的白瞳里满是哀恸,握着匕首的指尖轻轻颤抖,一如她的声线“那日我看见你们提着满是鲜血的刀推门而入,一时间竟忘了害怕,我听见有人说‘怎么是个瞎子’才回过神。
为了活命,我顺势装作看不见,甚至……还撒娇般喊你爹爹。”
她眼中的泪水再也盛不住,簌簌滚落,云梨实难想象,一个五岁孩童,须得何等意志,才能在亲人惨死的修罗场里,天真无邪的撒娇,以童言稚语消去刽子手的杀意,又在往后十几年里,小心掩饰仇恨,承欢仇人膝下。
“所以,他是个山贼?我嫁了一个山贼?”身后传来继夫人惊怒的声音。
程素心冷冷道“我早就暗示过你,你被程家的钱财迷惑,非要嫁进来,怪不得旁人。”
她举起匕首,目光凄然冷厉“今天,我就要为我程家几十口人报仇雪恨!”
说着,她蹲下身狠狠刺入程老爷胸口,可惜她力有不逮,刺入的位置又没选对,匕首卡在了肋骨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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