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白家

    回去白家的路,白楹走过许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让她感到像今天这样漫长。

    天际泛白之时,她终于看见白家山庄——

    山庄灯火通明,坐落在连绵的群山之巅。

    大门处的值守修士似乎不知道白楹一个月多前离开白家的原因。

    因此他们毫不犹豫解开禁制,抬手朝着白楹行了一礼。

    一行人进入白家山庄。

    小拙站在白楹身后,探出个脑袋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下方偌大的山庄。

    谢清涯也站在晏缙唤出的灵剑上,绝望闭上眼。

    入了贼窝,他和小拙没希望逃出来了。

    白楹径直飞回自己院子,将谢清涯和小拙放在院中后,她抬手启动禁制。

    “这是我住的院子,你们哪都能去,就是不能出去。”

    谢清涯看着比竹院宽敞精致百倍的院子,内心疑惑。

    这山庄和院子,怎么看都是财大气粗的样子,眼前的这两人把他和小拙掳到这里,究竟准备做什么?

    小拙倒是镇定许多,她环视四周,选择蹲在花圃前,盯着状似雪簇成团般洁白的半雪花。

    白楹心中无声地松了口气。

    她现在终于寻到自己胞妹,将胞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最为妥当安全的地方。

    看着白楹褪去了神色中的紧绷,晏缙也舒了口气,低声询问:“白楹,要不要我在白家再呆几日?”

    “不用。”白楹轻轻摇头:“我知道你担忧,因为之前白鸿淮不承认我胞妹……”

    “但我已经找到了人,并且将人带回白家。木已成舟,他白鸿淮想反对也没用。”

    晏缙凤眼弯了弯:“那就好。我之前没对我师侄说要去哪里,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我还是回怀剑派禀告一番。”

    可他立在原地,并未转身离开。

    注意到晏缙少见的踟蹰模样,白楹开口:“怎么了?”

    晏缙目光向下移动,看向自己腰间。

    片刻后,他抬起右手,将腰间乾坤袋扯下,递给白楹,轻声道:“这袋寒泉藤,你还是拿着吧,能略微缓解你的旧伤疼痛。”

    这是之前在岐山秘境中两人相遇之时,晏缙就要给白楹的乾坤袋。

    白楹垂眸久久望着那只乾坤袋,久到晏缙手指微微蜷缩。

    她忽然抬起眼朝着晏缙微微一笑,抬手拾起乾坤袋。

    晏缙凤眼中也带上笑意。

    站在树后的谢清涯眯起双眼,只觉得这一对“歹徒”之间气氛怪怪的。

    趁着无人注意,他走动几步,靠着小拙蹲下。

    “小拙……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谢清涯把声音压得极低:“比如说,我们找个机会逃离这里……不是说好了给先生送信,然后我们俩去其他地方逛,其他地方看看……”

    小拙转头,缓缓开口:“等,等。”

    然后她转回头,双眼聚精会神看着半雪花,甚至拿出手指轻轻戳着。

    谢清涯:“等……?”

    等多久啊?

    他唉声叹气,觉得就算靠自己和小拙,也不一定能闯过方才多名修士围住的大门——

    况且,况且这里看着十分正常,也不像什么入魔修士呆的邪恶地方。

    灵气纯净,气息澄明,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啊!

    哎,如果他和小拙没有危险的话,待在这里好是好……

    就是要和先生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

    白楹送走晏缙,回到院子中准备阖上院门之时,瞧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身影猛地抬起头,望着白楹泪眼汪汪:“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清初,你这是什么了?”

    婢女清初十分委屈:“一个多月前你忽然离开,家主也不准我再进入你的院子……我每天修炼完都在想您去哪了,也没和我说一声……”

    “……其实,我是有急事。”

    白楹柔声安慰:“我院子中也有客人,暂时也不能让你进去。”

    “那您……”清初擦了擦眼角:“那您还会忽然离开吗?”

    白楹笑着摇头:“再也不会,我向你保证……对了,清初你现在有空吗?”

    清初忙点头,“有空。”

    白楹略一思索,回道:“那你帮我去厨房做两碗鲜笋面,还有时下姑娘们喜欢的点心,都帮我端一盘。”

    清初欢快应下,转身离去。

    她觉得自己真是来的是时候。

    大部分的白家人都能修炼,自辟谷之后,几乎不吃俗食,小姐也一样。

    白家的厨房,简直是闲得不能再闲的地方!

    想当初,她清初就是靠得一手厨艺才能进入白家,被点拨后才能引气入体,成为白家婢女。

    结果,三十多年了,她摸锅铲的

    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可清初不愿堕落,月月还会抽空钻研厨艺。

    现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

    今天她就给小姐好好露一手!

    看着清初雄赳赳气昂昂离开的身影,白楹好笑地关上门。她一转头,就看见谢清涯鬼鬼祟祟地望着自己,眼里满是警惕。

    一旁的小拙将头埋在半雪花中,费力地嗅着气味。

    白楹整个身心都松懈下来,她终于有心情笑一笑:“这花叫半雪花,养育极为繁琐,虽然好看,但却没有什么味道。你再使劲嗅,也不会嗅到什么气味的,小拙。”

    小拙懵懂地抬起头,也不再费力闻了,而是轻轻拨弄花瓣。

    一旁的谢清涯深吸一口气,鼓着勇气站在白楹面前,“我们,我们已经在你的地盘了。白,白楹前辈,你可以说说为何要强行带着我们俩来这里吗?”

    这小子,眼见形式不对,还知道喊前辈了。之前白楹瞧他愣愣的,现在看来,只是太过年轻,又不知道被困在竹院多少年,才会看起来冒着一丝傻气。

    白楹静静地看着谢清涯,回道:“可以是可以,但你也得回答我的问题才行。”

    谢清涯内心更是纠结,好半晌才重新坐下,壮士扼腕般道:“那前辈你问吧,你问一个,我问一个!”

    “……还知道讨价还价?”白楹瞥了一眼谢清涯,轻声问道:“是谁让你们住在竹院中的?”

    谢清涯犹犹豫豫:“是先生。”

    “先生是谁?”

    “先生就是救了我的恩人……前辈,你已经问过了,该我了。”

    白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因此谢清涯壮着胆子继续问道:“白楹前辈你究竟为什么要将我和小拙从竹院中带走。”

    “为了保护小拙。”

    白楹问:“先生平日会让你们做什么?”

    谢清涯更犹豫了,转念一想,先生所作所为并无异常,为何不能说。

    他理直气壮开口:“先生教小拙术法,教我修炼,教我照看小拙……前辈你为什么说保护小拙,难道是有人要害她?”

    白楹目光虚虚落在前方,一字一顿:“有人将小拙从她家人身旁夺走,你说这是不是害?”

    谢清涯一怔,将小拙从家人身旁夺走?

    白楹平静问道:“你口中的先生,教给小拙的是什么术法?”

    谢清涯摇头:“先生在竹屋教小拙,我也不知教的是什么术法……”

    “白前辈,是谁将小拙从家人身旁夺走?”

    白楹抬眸看着他,唇角微微一弯,带着讥诮:“你先生。”

    “不可能!”

    谢清涯蹭得站起身,大声反驳:“先生虽然表面淡漠,但他救了我性命,又收留我教导我成为修士,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声音之大,引得一旁的小拙对谢清涯怒目相视。

    谢清涯降低声音,生气地坐回去,“不可能,你肯定在污蔑先生。”

    “……我污蔑你先生?你只是不了解他而已。”

    白楹冷冷一笑:“你知道你先生姓谁名谁吗?你知道他为何要在那种荒野之地建立竹院吗?他为什么要教小拙术法?”

    谢清涯声音弱了许多:“这些……我的确不知道。”

    白楹眼底带着怒意:“而且你说先生教小拙术法,可这一路上,小拙除了使用血脉力量,从未使用过任何低阶、中阶、高阶的术法。”

    “你说说,你先生到底在教小拙什么术法?!”

    谢清涯心里忽然打鼓。

    是了,就连点火的小小术法,都是他告诉小拙的。

    看着谢清涯心虚的模样,白楹冷笑:“他有对你说过小拙的来历吗?小拙的出身?他甚至连起的这个名字,都如此奇怪!”

    谢清涯心虚地看了眼白楹,将实话吞吞吐吐说出:“其实,其实先生说……说小拙没有名字,这,这是我替小拙……起的……”

    他每多说一字,白楹脸上的恨意就更深一分。直到话音刚落,白楹恨意入骨:“没有名字……白轼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

    最后几字消散在风中,低得让人听不清。

    白轼道?是先生的名字吗?

    谢清涯心中不解,随着白楹说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往日被自己忽略的疑问也一并浮上心头。

    白楹疲惫地阖上双眼:“今天就这样吧,你和小拙去休憩休憩,明日我再来问你其他事——”

    话还没说完,院门已经传来一道冷冷的男声:“有些事,不用等到明日。”

    落下禁制的院门猛地朝内冲开。

    白楹起身望向院门——

    门边,眯着一双细长狐眼的白鸿淮,一手背立站着,气势惊人。

    白楹没说话,只是挥手,蹲在半雪花前的小拙和谢清涯齐齐双脚离开地面,自动飞向东边的房屋,然后门窗紧闭。

    白楹平静唤道:“家主。”

    白鸿淮跨入院内,声音不辨喜怒:“白楹,你一个多月前打伤白意致离开白家,是去干什么了?”

    “我去寻我胞妹。”

    白鸿淮细长的眼中瞧不出任何情绪:“你的胞妹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吗?”

    白楹反问:“若我胞妹不在了,那屋里的少女是谁?”

    院中寂静得可怕。

    白鸿淮目光落在白楹身上:“我可以把她当成你的朋友,过了今晚,就把她送走。”

    白楹冷冷道:“家主在痴人说梦吗?”

    “那你是想要让我亲自动手吗?”

    白楹右手握上青色长鞭:“你想动手,那就先把我杀了。”

    两人之间气氛凛冽,一触即发。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一眨眼间,青色长鞭已经被白鸿淮紧紧拉在手中。

    两人动手数个回合,“轰”的一声,白鸿淮已经将白楹击退在院门一侧,而自己已经站在关住两人的门边,推门欲进。

    白楹忍无可忍,“白鸿淮!你这么容不下我的胞妹,那你把她杀了算了!”

    白鸿淮手一僵,转头看向白楹,“……什么?”

    白楹喘了口气,擦了擦嘴边的血:“白轼道把她藏了百年,现在我好不容易寻回她,为什么白家和你,都容不下她!”

    “明明她只能回到我身边,回到白家身边!”

    “但白家家主的你却不愿意承认她活着,也不愿意容下她!”

    “你直接把她赶走,和把她送到白轼道那一伙人手上,有什么区别?”

    白楹倦怠一笑:“堂叔,你有本事,就进去把我胞妹杀了。”

    “反正你修为深厚,动身只在一瞬之间,我胞妹……她一定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白鸿淮眼神一暗,并未说话。

    白楹喃喃道:“堂叔,想必以你的铁石心肠,杀死你的侄女,一定不难吧?”

    白鸿淮手掌微微蜷缩,虽然紧贴着木门,最后却没推开门。

    方才他进来的时候,明明只有一瞥,却也看清楚了少女的模样——

    如果说和白楹是有两分相像,那么和他堂嫂苏如之,那是有六分相像。

    如果当初少女没有被带走,她会是他白鸿淮第二个教导的侄女……

    这时,院门外探出一个头,高高兴兴道:“小姐,我做好了!新鲜热乎的——”

    清初看见家主白鸿淮,声音戛然而止。

    白鸿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消失在原地。

    院内一阵冷风刮过,静得连针落在地上都能听清。

    清初战战兢兢:“小、小姐,方才是怎么回事……家主怎么忽然消失?”

    “……没事。”白楹勉强放柔声音,“你把东西放在院中石桌上,就去忙你的吧。”

    清初也没看见客人,但是又不好问,老老实实照着白楹的话去做,将好几盘点心和两碗鲜笋面放在石桌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白楹掩下面上的疲惫,略一拍手,被紧闭的门窗重新打开。

    谢清涯正贴在门板上,转眼间摔在

    地面上。

    他尴尬一笑:“我就……就试试能不能听见什么声音。”

    “那你可算白忙活了。”

    白楹疲惫道:“我设下术法,你和小拙都听不见外面的动静……我让人做了两碗面和点心,你们来吃吧。”

    谢清涯还在犹豫,觉得不能随意吃这里的东西。

    身旁的小拙已经如一只欢快的蝴蝶,飞到石桌旁,坐下吃面。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谢清涯心中挣扎,对,不能浪费食物。

    他老老实实坐在小拙身旁,开始吃面。

    *

    或许是一路上累了,小拙和谢清涯吃饱喝足后,纷纷困顿,被白楹指了两间房,各自去休息了。

    谢清涯走的时候,还在喃喃自语:“不对,我怎么这么快就放松警惕了……”

    白楹一人坐在院中石凳上,直到夜幕降临,她才站起身来,轻轻开打院门。

    门外,白意致温和笑了笑:“家主有请。”

    白楹没说话,只是咬破手指,以血为引,加强院中禁制。

    白意致声音柔和:“放心,不会有人做什么的。”

    “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白楹平静道,抬脚越过白意致。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家主院。

    白楹低声开口:“一个多月前我打伤你的伤势怎么样呢?”

    白意致:“并无大碍,不必介怀。”

    两人之间再无话。

    走到白鸿淮院子外,白意致止住脚步,白楹继续向内行走。

    她站在书房前,没有丝毫犹豫地推门而入。

    第132章母亲

    跨入白鸿淮的书房之时,白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忽然想起了百年前白轼道还是家主的时候,年少的她总觉得摆放得井井有条的书房中,书柜与屏风色调既闷又沉,其他空旷的角落却又没有一丝生气,还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药味。

    但白鸿淮当家主之后,书房内的布置并未改变,只是将屏风换了一面,她再也没有觉得压抑。

    坐在书桌后的人,也不再是有着浅淡眼眸的白轼道。

    白鸿淮背手负立,看见白楹还有闲心打量四周,他重重咳了一声。

    白楹平静抬眼,“堂叔。”

    白鸿淮面无表情:“现在你知道唤我堂叔了?”

    “当然知道。虽然堂叔你让我别把胞妹寻回,但我真的把人带回白家后,你既无法弃之不顾,也下不了手……你还是那一位在我幼时耐心教导我的堂叔。”

    白鸿淮叹了口气:“你假意用胞妹性命激我……白楹你果然还是如小时候那般冲动。”

    白楹没出声。

    白鸿淮也不在意,他垂眸看着桌上的文书:“但现在有些事,若我们装作不知道,或许才是最好的。”

    白楹斩钉截铁:“若要我装作不知道胞妹和白轼道不在世上,那我情愿不要这最好的。”

    白鸿淮忽然轻轻苦笑,“……百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抬眼望着白楹:“那你查出你父亲白轼道,百年前为何要带着你胞妹消失?”

    “……我不知。”

    “百年前你父亲是白家家主,年轻有为……”

    白鸿淮揉了揉眉心:“无论是谁,都想不出他要这么做的理由。”

    白楹极为敏锐:“那现在呢?堂叔你这番抗拒事实的模样,想必是查到了些什么?”

    白鸿淮长叹一声:“我倒情愿我从未查出。”

    白楹双眼紧紧盯着堂叔:“堂叔,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你当真想知道?”望着白楹那双眼,白鸿淮摇头,“对了,你可是单枪匹马就能进去孽火狱的人……不论什么事,你从不怕知道。”

    “还是堂叔了解我。”

    白鸿淮坐在桌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白轼道虽父母双亡,但自小有个玩伴,两人情同手足,关系极为紧密。”

    “那人灵根孱弱,只能当散修。他在七十年前去世的时候,告诉我一件事——多年前,散修和白轼道十二岁左右的时候,两人忽然形同陌路。”

    “为何形同陌路?”

    “那人说自己随着父母外出三个月,回来的时候,发现白轼道好似换了一人……”

    白楹喃喃:“换了一人?”

    “是,那散修说自己离开之前,白轼道温和有礼,可后来却逐渐冷若冰霜,一双眼望着人的时候,极为冷淡。”

    “自那之后,白轼道与那散修渐行渐远,并且天赋渐显,后来一举成为白家家主。”

    白鸿淮抬手喝了一口茶:“其实我年少时也见过白轼道,当时只觉得此人温吞……可那时我为同辈中的第一,年少气盛,哪里能想到在后来的在家主大比上,最后是白轼道击败我成为了家主。”

    “可算起来,白轼道在众人面前,只在家主大比中使用了一次异火。以及成为家主之后,唯一一次追杀大妖的行动中,使用了白家异火。”

    白鸿淮缓缓说道:“长老们都说他克己复礼……可那时的我年少敏锐,只觉得每次他用异火的时候,漠然的双眼中有些我看不出来的东西。”

    “现在想来,或许是厌恶。”

    白楹紧皱眉头:“厌恶……?”

    白鸿淮双眼几乎迷成一条缝:“是啊,是厌恶。或许是厌恶白家异火……又或许是厌恶那具身体。”

    白楹不明白白鸿淮到底想说什么,但她的一颗心却开始急促直跳,“厌恶异火,厌恶身体……堂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鸿淮平静地看着白楹:“我想说,我怀疑白轼道身体没有变过,但壳子里面的芯却换了。”

    白楹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脑袋中嗡嗡直响。

    她艰难开口:“……不可能,这是白家,就算魔物控制白轼道,难道无人能看出?”

    “不是魔物。”

    白鸿淮分析道:“再厉害的魔物,如何能瞒过我们白家人的眼,且魔物抗拒异火,怎么还能唤动身体中的力量?”

    “那你的意思是……?”

    白鸿淮婆娑着茶杯:“妖物只能短时间控制人体,能占据人**的,除了魔物之外,也只有——”

    他并没说完剩下的话,白楹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除了魔物,还有魔神的魂和魄,以及堕仙可以控制修士**,且比魔物手段高明许多。

    白楹觉得荒谬无比:“……堂叔,你的猜测,太过于骇异了些。”

    如果白鸿淮一直是这么猜测的话,他要坚持白鸿淮和自己胞妹已经去世的理由,白楹倒是能想到——

    若日后白鸿淮以非人的姿态现世,堂叔白鸿淮绝不想白家和这种存在扯上关系。

    白鸿淮轻声道:“或许是骇异了些,但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而且白轼道绝不算清白。”

    “什么意思?”

    “白家有一些罕见古籍,只能由家主和几位大长老参阅,其中就包括了白家血脉力量传人如何用术法控制白家怛狱的古籍,以及简略描述了碧家和褚师家又是如何构筑术法的古籍……”

    “当年婴麟城中的姬家覆灭后,姬家的术法古籍也被白家家主放入这一堆罕见古籍中。”

    “可百年前,白轼道带着你胞妹消失之后。他什么都没带走,就带走了这几本古籍。”

    白楹目光虚虚落在身前,喃喃道:“他带走这几本古籍,难道是想对怛狱做出什么……”

    白鸿淮郑重叮嘱道:“所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坚称你父亲和胞妹已经陨落。”

    “这样的话,那些事才不会扯上白家,和你自己。”

    “白楹,你可知道?”

    屋内静得可怕,白楹慢慢挪动脚步,坐在木椅上。

    她心乱入麻——

    她恨白轼道,恨他带走胞妹,恨他将胞妹藏起来百年……甚至还天真地想过,白轼道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可当堂叔白鸿淮说出白轼道身体中好似换了一个人时,她背后泛起细密的凉意。

    “换了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白轼道的体内,不再是最初的白轼道……?

    那她母亲苏如之遇见的

    又是谁?她和小拙的父亲又是谁?

    白楹木木地坐在椅子上。

    白鸿淮站起身,拍了拍白楹的肩膀,“你要想护住你胞妹,我就要把我知道都告诉你……”

    “也想和你说,无论如何,你都是白家白楹。”

    *

    谢清涯深感自己堕落了——

    他被拐入贼窝,不仅没有慌乱,甚至觉得除了没有及时把消息告诉先生之外,在白楹院子中的生活还挺不错的。

    白楹会指点他修炼,还会教小拙各种术法。

    甚至连那位清初姑娘做的面和点心,都十分好吃!

    看来不管是修炼还是厨艺,他谢清涯都还有很多要学的。

    此时,充当了两人师父的白楹,瞥了一眼谢清涯,“……你就是这样修炼的?明明要静心清神吸纳灵气,脑子里面却乱糟糟地想事情?”

    谢清涯惭愧地低下头,将方才脑子浮现的要找清初姑娘学习什么厨艺的想法摒弃,专心致志修炼。

    修炼……

    对了,以往先生一月回来竹院一次,都只是问问他修炼上遇见什么难题没有。

    完全不像白楹前辈这样先观察出他吸纳灵气的问题,然后看他结印使出术法之时存在的问题,甚至还问他想不想学剑!

    难道,难道他也可以成为晏缙那样的剑修吗?

    那样帅气潇洒的剑修,就连御剑的姿势,也很有男子气概……

    他真得可以吗?

    谢清涯脑海中的畅想还在继续,一旁的白楹凉凉开口:“……谢清涯,专心吸收灵气。你再胡思乱想,就坐在这里好好打坐个十天。”

    吓得谢清涯终于屏气凝神,专心吸纳。

    白楹转头看向自己的胞妹——

    小拙坐在院中石桌旁,紧皱眉头看着一册术法——

    那是一册画满了基础术法的书,像点火术,落水术,洁尘术等等都在其中。

    可小拙看见术法,就紧皱眉头,神色带上几分急躁。

    白楹猜测这与白轼道只教小拙术法有关。

    毕竟谢清涯说过,要是小拙没有达到白轼道的要求,她就会被关在竹屋好几天。

    或许这也导致了小拙厌恶学习术法。

    白楹也不想强迫自己的胞妹,她朝着紧皱眉头的小拙笑了笑,柔声问道:“去不去白家其他地方逛一逛?”

    小拙看了看术法书,又看了一眼白楹,果断把书合上。

    白楹推开院门,率先走了出去。

    小拙探出个脑袋,发现院外空无一人后,也跟着走了出来。

    “放心,白家的修士都很忙,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两人的……”

    白楹一边带着小拙朝北边走去,一边笑笑:“你也很喜欢半雪花吗?”

    小拙偏头,半响后轻声回答:“喜欢。”

    白楹声音极轻:“我们的母亲……也很喜欢半雪花。”

    小拙轻皱眉头:“母,亲?”

    “母亲是……”

    白楹哑然,她要如何对被关了百年的小拙说明什么是母亲呢?

    就在这时,一名女修牵着一名女童走来。

    女修看见白楹,松开拉着女童的手,行了一礼:“白楹阁主。”

    女修的丈夫是白家人,女童因为觉醒了白家血脉力量,从现在到将来一直会由白家长老教导,因此一家人都在住在白家山庄。

    白楹朝着女修还了一礼,看着女修重新牵着女童走远。

    但走了几步,女童不满地抽出手,“母亲,你昨日明明说今天要带我去白亥城玩,可现在又要把我送到武婆婆哪里。”

    女修好脾气地笑笑,弓身哄道:“算母亲失约,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带你去白亥城玩两天一夜。”

    女童非但没有高兴,甚至眼眶都红了:“你是不是又在骗我,看我是小孩子,就天天骗我……”

    女修啼笑皆非:“我没骗你,是真的忽然忙起来了……”

    小的哭,大的哄,一大一小渐渐走远。

    白楹站在原地,看两个身影逐渐变小。

    她转头,指了指那个大的身影:“那就是母亲。”

    然后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拙,再点了点远处的女童身影,“你,我,和那个小姑娘,都是女儿。”

    小拙怔怔地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听着大身影柔声哄着小的身影,她终于反应过来。

    小拙转头看向白楹,不确定道:“母亲?”

    不知是在问母亲是谁,还是在问母亲在哪。

    白楹慢慢收起了唇边的笑意:“……我正准备带你去看母亲。”

    两人继续朝着白家山庄北边走去。

    坐立在连绵山脉山顶的白家山庄,四周茂密的树林都已经泛黄,深林中都已经铺上一层厚厚的树叶,有些地方更是一日都覆着薄薄的霜雪。

    白楹带着小拙,进入葬满了白家前辈的地方。

    她在其中一个坟墓前跪下,低头拿出两柱香。

    青色的火从白楹手掌心中蹿出,点燃两柱香。

    白楹抬手将两柱香插在墓碑之前,她垂眸看着墓碑旁的白玉石上刻着花团锦簇的半雪花团。

    半响,她回头对小拙笑了笑:“你来上香吧。”

    小拙懵懂地接过香,她学着白楹的方法,用掌心颤巍巍冒出的微弱异火点燃两株香,然后将香插在墓碑前。

    白楹点了点头,抬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轻声道:“这……这就是我们的母亲,苏如之……”

    小拙抬头望着白玉墓碑,重复道:“苏,如之?”

    白楹点点头,继续说道:“母亲她性情温和……你知道吗,你出生之前……母亲什么都替你准备好了……”

    在她乾坤袋的深处,有一件婴儿裲裆,上面绣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喜鹊。

    那是母亲身前还未替小拙做完的最后一件衣裳。

    就连她,也曾经满怀希望地买了逗弄婴儿的玩具,亦有幼儿喜欢的色彩鲜艳的玩意儿,还有一些孩童能使用的精巧木剑……

    只是当时买这些物品的时候,白楹是极其开心,亦十分期待。

    后来失去母亲和小拙后,她再也不敢看这些物品。

    白楹怔怔地看着墓碑上刻着的“苏如之”三字。

    两人待了许久,久到终年不化的雪山上刮来一阵寒风后,白楹才起身带着小拙一同离去。

    小拙走了几步后,悄悄转头,看着白玉墓碑上的三个字,无声重复道:“苏,如,之。”

    第133章被袭

    白楹带着小拙走回去。

    刚到院门外,两人就看见一道身影。

    身影瘦长,一双眼狭长,正是白鸿淮。

    白鸿淮瞧了一眼小拙,双眼中冒出狐狸似的精光,唬得小拙瞬间躲在白楹身后。

    白鸿淮甚至还有兴致开玩笑:“别这么见外,来,喊堂叔。”

    小拙恨不得整个人缩在白楹身后。

    白楹瞪了一眼白鸿淮,转头把小拙推入院内关上院门后,才回身问道:“日理万机的堂叔,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里?”

    “都十多日了,我来看看。你胞妹先不说……”

    白鸿淮摇头:“院内的少年灵根极为普通,走修士这一条路,不好走。”

    白楹回道:“那是他自己的路,好不好走,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堂叔来我这里,恐怕不只为了点评别人的灵根吧?”

    白鸿淮点头:“既然你把胞妹寻了回来,以后对外就说她是白家旁支白季海的女儿……既是为了白家,也是为你胞妹。反正也算你的远房堂妹,差别不大。”

    白楹没有意见。

    说完这些之后,白鸿淮也没离开,一双凤眼微微沉了几分:“白楹,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你胞妹已经百岁了,为何……?”

    话没说完,但白楹知道自己堂叔未说出口的话——

    按照年龄,胞妹已经是接近百岁的修士,但为何神色中仍旧有懵懂和天真?

    什么都逃不过白家家主白鸿淮的双眼。

    白楹沉默半晌,低声开口:“我没想瞒你……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

    “胞妹她……她继承了白家血脉力量。”

    白鸿淮挑眉:“这不是好事吗?”

    剩下的话堵在白楹心头,逐渐发涩。仿佛只要她不说,胞妹的身上两种血脉力量带来的伤害就不存在。

    白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沙哑:“胞妹她,还继承了姬家血脉力量……”

    “姬家血脉力量?”

    白鸿淮喃喃重复,平日眯着的狐狸眼倏地睁大,“你确定?”

    “确定,是……是我母亲那边带着的血脉。”

    “堂嫂带有姬家血脉?!”

    白鸿淮思索良久,低声开口:“难怪……难怪我曾听闻堂嫂的母亲陨落于难产,而堂嫂也……”

    他看了一眼白楹,止住了剩下的话。

    白楹知道堂叔心中在想什么——

    她母亲苏如之带有姬家血脉,那么她和胞妹并无不同,两人都带有姬家血脉。

    不同的是,她只有白亥力量,因此神志并未遭受冲击;而胞妹拥有白亥力量和婴麟力量,神志遭受冲击,觉醒的婴麟力量又夺走了母亲的性命。

    白轼道带走胞妹,是因为胞妹身上的婴麟力量吗?

    一旁的白鸿淮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更错综复杂了。”

    他转头对白楹叮嘱道:“你别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增加守卫的修士。”

    话音刚落,白鸿淮转身离去,步履匆忙。

    白楹站在暮色中许久,才推开院子走了进去。

    院子中谢清涯依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闭着眼打坐吸收灵气。

    小拙蹲在谢清涯身旁,她左手托腮,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坚持不懈地用草挠着谢清涯的鼻头。

    谢清涯皱了皱鼻头,终于认输。

    他长叹一口气,睁开双眼,“小拙,我打坐得这么认真,你也学一学我的态度,去学术法。”

    谢清涯伸手去抓长长的狗尾巴草。

    小拙杏眼弯曲,拿着狗尾巴草躲开。

    看着胞妹无忧无虑的样子,白楹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无论如何,只需要拦住白轼道,最后抓住他,到时候什么事情都会一清二楚。

    然后小拙就彻底安全了,也不用再被人逼迫着学习术法。

    小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白亥城很大,也有很多好玩新奇的东西,小拙一定不会觉得无聊。

    她会一直陪着小拙。

    *

    夜里没有一丝月光。

    静谧的大山中,连鸟虫的鸣叫声慢慢消失。

    黑色魔气如漫天浓雾一般,从四面八方裹住白家山庄。

    下一瞬间,白家山庄的护山大阵亮了起来,四射的金光照亮了翻滚的黑雾。

    偌大的山庄中,响起了钟声。

    一直在院中打坐的白楹,睁眼朝着上方望去——

    魔气宛如无数条黑色巨蛇盘踞,将白家护山大阵绞紧。

    白楹甚至从魔气中嗅到了一丝微弱又熟悉的气息。

    气息和婴麟城中曾经现身的魔神一魂怙煜身上的气息别无二致。

    魔神一魂来白家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小拙而来吗?

    白楹一颗心倏地收紧。

    这时四周嘈杂起来,其他白家修士都开始行动,或齐齐结阵住护山大阵,或出手杀死从黑雾中涌出的魔物。

    谢清涯和小拙都被吵醒,各自从房间中推门而出。

    看见金光阵法外漫天涌动的黑雾,谢清涯惊得睁大双眼:“白、白楹前辈,这是什么?!”

    小拙倚靠着房门,惊疑地望着半空中。

    白楹只得快速叮嘱:“谢清涯、小拙,你们两人待在院子中,不要出去。院子外的禁制可以保护你们。”

    护山大阵不破,在院子中的谢清涯和小拙就是安全的。

    白楹虽然想一直守着胞妹,但她也是白家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与魔神一魂的魔气战斗,自己却不做任何事。

    白楹脚尖一点,飞入半空之中。

    她右手握住青色长鞭朝着阵外狠狠挥去,拖着青色异火的长鞭瞬间就将几簇紧紧扑在阵法上的魔气燃烧殆尽。

    其他修士一起抵抗。

    但魔气只是在护山大战外涌动,紧紧挤压阵法,并没有强行破开阵法。

    “……强行破开阵法?”千里之外,能看透部分人心思的怙煜讥笑着重复。

    他又不是傻的,为何要自损大部分力量去破坏那般强悍的白家护山大阵。

    天下大乱就在眼前,他可不愿在这里受伤。

    况且今日的目的,是来抢回姬家血脉。

    半空中的怙煜黑色衣袖翻滚,他看向身侧一身白衣的青年,“你什么时候行动?还是看见昔日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山庄,舍不得下手了?”

    青年转动浅色眼珠,冷冷看了一眼怙煜,忽然消失在原地。

    *

    白楹挥动鞭子,将从魔气中涌动的魔物绞杀——

    下一瞬间,一簇黑色魔气忽然紧紧贴在金色屏障之外,凝成一个单薄的青年模样。

    青年勾了勾唇,“上次你在婴麟城中伤到了我,我可没忘记……但可惜了,今天没空杀你。”

    是怙煜!

    白楹心中一紧,防备地看着眼前的魔神一魂。

    但如话中所说,怙煜今日不会对白楹下手。

    凝成怙煜模样的魔气四散,重新回到漫天的魔气中。

    涌动的魔气朝着护山大阵齐齐撞来,撞地金色屏障忽然一颤。

    从魔气中飞出许多只尖爪闪着寒光的魔物,朝着屏障攻来。

    众人严守以待,听从命令,开始剿灭魔物。

    白楹手中青色一闪,长鞭变为弓箭,她拉弓射去——

    在后方白楹院子中,谢清涯站在小拙身旁,两人抬头看着半空中发生的战斗。

    上方术法和打斗声嘈杂,两人的四周却静悄悄的。

    就在这时,被白楹紧紧阖上的院门忽然朝内打开。

    覆盖整个院子的禁制一颤,泛起红色光芒。

    谢清涯眼睁睁看着一身白衣的先生慢慢跨入院内,他高兴地大喊:“先生!”

    身旁的小拙却后退一步。

    谢清涯奔到先生身侧:“先生,你怎么来了?你是如何知道我们被带到这里的?”

    先生琉璃似的双眼微微向下移动,轻轻瞥了一眼谢清涯,“我来带你们离开。”

    “……离开?”

    谢清涯一怔,忙点头:“是该离开,但要不要再等一等,我们还想当面跟白楹前辈告辞。”

    先生还未说话,倚靠在门边的小拙就已经紧皱眉头,转身将房门“砰”得关上。

    谢清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先生,这次,大概只有我能随着您回去了……小拙她,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不知为何,谢清涯感觉先生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像带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先生冷冷开口:“她也得走。”

    他抬手朝着房门虚虚一点。

    紧闭的木门瞬间化为齑粉,随风散落。

    小拙被无形的力量拎在半空之中,从房内飞了出来。

    谢清涯心中一紧,就看见在半空中挣扎的小拙眼中一抹红光闪过。

    下一瞬间,自半空中浮现一只两人高的红色婴麟兽,直直坠下,朝着先生攻来。

    婴麟兽血红的利齿大张,眼看就要咬到先生头颅,谢清涯急得大喊:“小拙,不要——”

    但他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婴麟兽刚要触碰到先生,血红色的身形一顿,瞬间就猛地炸开,消散在半空中。

    小拙双眼依旧恨恨地看着先生,眼中浮现点滴的青色。

    仿佛相应她的号召,一簇又一簇的青色异火猛然在先生四周炸开,连绵成一片青色火海。

    眼见先生瞬间被青色异火包围,谢清涯都快吓得晕过去。

    他双手结印,想要以引水术扑灭这些异火。

    但手上的法印还没施展完,青色异火中心猛然涌出一股黑色雾气,转眼间就将青色异火吞噬。

    谢清涯僵在原地,他缓缓移动目光,看向从先生手中涌出的黑色雾气——

    半空中,与白家修士纠缠在一起的黑色雾气,与先生方才这一招使出的黑色雾气,并无区别。

    就算他修为低,也能察觉到这股黑色雾气中阴冷、令人胆颤的感觉。

    谢清涯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紧张地开口:“上空中、中的动静,是先生弄出来的吗?”

    先生静静看着他,并未说话。

    谢清涯在此时此刻,忽然想起白楹那句“保护小拙”,内心隐约浮现出一个自己始终忽略了的疑问——

    白楹前辈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从谁手中保护?

    是从先生手中保护小拙吗?

    谢清涯努力驱散自己脑海中对先生不敬的想法。

    但他看着小拙被束在半空中挣扎的模样,心中的天秤慢慢滑落。

    谢清涯忙开口:“先生,我马上就走!请您别和白楹前辈他们打起来,他们不是坏人。”

    他语无伦次解释着:“我现在就能走,先生!我并没有什么要带的……”

    先生冷冷启唇:“‘我’……?”

    谢清涯僵在原地,救命与教导之恩在心中浮现,与此一同浮现的,还有他亲眼所见小拙的痛苦——

    小拙被困在竹院中的痛苦,被迫练习术法的痛苦,甚至连名字、家人都没有的痛苦。

    谢清涯终于迎着先生的目光,坚定又紧张地开口:“是……只有我一人随着先生回到竹院,小拙……小拙她不愿回到竹院,请先生快松开小拙!”

    话音刚落,谢清涯便觉先生目光更冷,寒意如霜,顷刻将他笼罩,让他动弹不得。

    “从来没有‘愿不愿’。”

    先生缓缓开口,几乎是从喉中挤出一个又一个的字:“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几百年。”

    “她只能随我走。”

    眼前一黑,谢清涯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134章混乱

    漫天的黑色魔气紧贴护山大阵,却再无任何动作。

    只有从魔气中涌出的魔物不知疲倦地攻击大阵,瞬间又被白家修士击杀。

    明明已经安全下来,但白楹心中的不安却在迅速扩散。

    她转头瞧着后方自己的院子,背后泛起一阵阵战栗。

    这时,众人眼前忽然闯入一点青色异火,迅速朝着护山大阵外翻滚的魔气撞去——

    那一点青色异火极为精粹,瞬间就将空中映照成青色,最终落在连绵千里的魔气上,转眼间就将黑雾全部焚烧殆尽。

    白家修士们回头看见家主白鸿淮出手,纷纷松了口气。

    但白鸿淮却没有松懈,心中疑惑更甚。

    这魔神一魂带来的动静雷声大雨点小,它为何要这么做——

    就在这时,他转头看见白楹头也不回地冲向下方,正是她院子的方向。

    白鸿淮的心跟着一沉,他指尖一点额头,分出一缕神识跟在白楹身后。

    白楹落在地面,朝着院子疾走而去。

    她远远地看见院门朝内打开,木门轻轻晃悠。

    白楹呼吸一滞,脚尖一点,直接飞入院内——

    住着小拙和谢清涯的两间房的木门大开,却不见一个人。

    白楹僵在原地,双手控制不住地轻颤。

    *

    沉沉夜色中,天际边泛起一丝灰白。

    白家家主白鸿淮的书房中寂然无声,只有窗外冷风卷过枝头的簌簌声。

    白楹双眼布满血丝,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白鸿淮坐在书桌后,一动不动,垂眸深思。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房间内还有倚窗站立的白璇月长老。

    她几个时辰前出关的,方才才弄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璇月揉了揉眉心:“魔神一魂,姬家血脉……光是把这几个字连在一起,就有一种会发生大事的预感。”

    白鸿淮担忧地看了一眼白楹,低声问道:“白璇月长老,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还能发生什么事……魔神魂魄所想所做全是为祸人间的那些事。”

    白璇月长老叹气:“轻则屠杀城池,消灭修士门派,重则破坏橿巫谷和四大怛狱,造成生灵涂炭。”

    白璇月长老喃喃道:“既然他们带走了白楹的胞妹,十有八九与姬家怛狱有关……自从姬家血脉覆灭之后,再也没有了婴麟仙兽力量注入姬家怛狱。比起其他三家怛狱,姬家怛狱脆弱许多。”

    “以前只有神都修士守卫姬家怛狱,后来神都又联合了六大门派一同守卫……这正说明了,姬家怛狱越发脆弱。”

    白璇月长老的话落在白楹耳中,惊得她指尖一颤——

    白轼道和魔神一魂勾结起来,难道要用小拙身上的婴麟仙兽力量对姬家怛狱做些什么吗?

    明明因为体内的两种仙兽力量,小拙神志有损,甚至被带走藏起来百年……可白轼道却仍然不放过小拙。

    对白轼道和魔神一魂的恨意几乎淹没白楹的理智,她甚至也痛恨起自己。

    若自己当时没有离开院子就好了……

    白楹咽下喉间涌上的腥甜,转头看向白璇月长老,“白璇月长老,我现在去往姬家怛狱,看能不能寻到我胞妹。”

    她站起身来,朝着白璇月和白鸿淮行了一礼,“也请……也请家主和长老,派人四处寻一寻我胞妹……”

    白璇月放柔声音:“白楹,先别急。我也不敢肯定你的胞妹会被带去姬家怛狱……但白家的古籍消失,你胞妹甚至连同你母亲,都有姬家血脉……实在是让人心慌。”

    她沉吟片刻,下了结论:“我带人随你一同去姬家怛狱,白鸿淮就坐守家中,负责派人四处寻找。”

    白鸿淮吃惊:“长老您也?!”

    白璇月坦言:“我这把老骨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清清楚楚……无论现在发生什么,白家都脱不了干系,我作为大长老,不能置身事外。”

    “况且我已经按照记忆的复原了丢失的古籍,现在也没什么牵挂了。”

    白璇月轻轻拍了拍白楹的肩头:“是白家对不住你,将真相隐瞒了你百年……但当时你年幼,这种事情告诉你,只怕你更难受。”

    白楹一怔。

    是的,若是年少的她知晓母亲陨落的同时,父亲就带着刚刚出生的胞妹离开,那只怕她在后来的日日夜夜中,绞尽脑汁地想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做,甚至有可能陷入心魔。

    白璇月继续轻声道:“百年前我也去师廆山问过,问白轼道在何处……当初‘千山万镜’并没有给出答案。”

    “谁知道你竟然会在百年后去问你的胞妹在哪里……也幸好问到了。”

    白璇月安抚地朝着白楹微微一笑,“不管过去发生的事情了。你准备准备,半个时辰后我们动身前往去姬家怛狱看看。”

    白楹怔怔看着白璇月长老,好半天才哑声回道:“……好。”

    *

    四大怛狱,是四只仙兽各自用毕生力量所化的牢狱。

    后来在四只仙兽濒死之际,他们以仙兽巨大的身躯,与用自己力量打造的牢狱合二为一,铸成真正的四大怛狱。

    姬家怛狱四周为坚硬冷酷的黑岩。黑岩之中,是红色结界层层叠叠铸就的深渊。

    据说十层结界之下,就关押着尚未湮灭的堕仙。

    如此磅礴、肃然、带着杀意的怛狱模样,让每个前来值守的修士都心生畏惧。

    一名神都修士站在黑岩岩石上,小心翼翼地朝着红色结界中瞧了一眼,顿时觉得心跳如擂鼓,背后泛起密密麻麻的战栗——

    怛狱上方充斥着最初仙兽的力量,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带煞气息,似乎是从苟延残喘的堕仙身上溢出。

    神都修士艰难地收回目光,念出清心静神的咒语后,守在自己位置上。

    其实值守在姬家怛狱的日子极其简单,日日就是在黑岩上结阵加筑怛狱的结界。

    他已经值守十年了,原本这次也该回到神都,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上头忽然让他们再延十年。

    十年……不算长,可在姬家怛狱中度过的每一日,都格外漫长。

    神都修士忍住叹息,他也曾听同僚说过,相修永叛出神都后,韩景辞去大长老之位,还有几名长老受了伤……

    种种复杂的原因,导致了他们需要再守姬家怛狱十年。

    神都修士向一旁的泽霄宗修士投去羡慕的眼光——

    泽霄宗修士已经值守了十年,现在都在陆陆续续撤出姬家怛狱所在的

    黑岩范围。

    替代泽霄宗修士的,则是怀剑宗修士。

    反正就是走了用枪的,来了用剑的。

    神都修士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原本散漫的面容忽然一凛,抬头望向上空——

    烈日中出现极黑的一点。

    黑点闪动,朝东飞掠,划出一道又长又黑的黑线。

    那黑线浮现在烈日中间,好似将其一分为二。

    下一瞬间,黑线忽然变宽,朝下涌出瀑布般的魔气,朝着姬家怛狱所在的黑岩奔腾而来。

    无论是值守的神都修士,正要离开此处的泽霄宗修士,还是刚刚来到此处的怀剑宗修士,心中大骇,匆忙戒备起来。

    *

    谢清涯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中他躺在一处红色结界上,四周是黑色巨大岩石,可无论哪个方向,都翻涌着黑色雾气,带起漫天的灰烬。

    惊呼声和嘶吼声交织,虽然听不真切,但灌入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响——

    谢清涯缓缓睁开了眼。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发现自己头痛欲裂,浑身酸痛。

    一片未燃尽的灰烬落在他鼻头上。

    谢清涯盯着鼻头的灰烬看了片刻,撑着脚下黑色岩石站了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四周——

    远方,有许多修士和黑色雾气中涌出的怪物正在打斗。

    还有许多修士围住一处巨大的黑色雾气,雾气上流淌着金色的眼珠。

    这……这是哪里?

    有一男声忽然自上空响起,带着满满的讥诮:“你醒了?”

    谢清涯一抬头,就看了一位从未见过的青年——

    青年身形单薄,穿着黑衣。

    谢清涯一惊:“你是谁?”

    青年歪了歪头,答道:“怙煜。”

    “……怙煜?”

    谢清涯有些疑惑,但下一瞬间想起小拙,他也不顾上和怙煜互报姓名,慌忙转头想要寻找小拙。

    怙煜懒懒道:“别找了,在你身后呢。”

    谢清涯猛地转身,看见小拙一人孤零零地躺在五十尺左右的地方——

    他毫不犹豫朝着小拙奔去,将人扶在怀中。

    看见怀中的小拙紧闭着眼,胸口正常起伏之后,谢清涯松了口气。

    他将少女抱在怀中,站起身来。

    这里十分混乱,不管哪些人为什么要打起来,他得带着小拙离开这里……

    离开……

    谢清涯忽然一怔,他和小拙是怎么到的这里?

    他明明和小拙在白楹的院子中,后来……后来……

    谢清涯顿时想起在白楹院子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是先生和白家修士打起来,然后又带走了自己和小拙。

    环住小拙肩头的手渐渐收紧,谢清涯胸口急促起伏,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他脚尖一点,朝着外侧跑去。

    怙煜托腮看着谢清涯跑远的身影,他恶劣地一笑,手指虚虚在空中一点。

    下一瞬间,抱着小拙的谢清涯身形一闪,又回到原地。

    谢清涯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回到原地后惊得睁大双眼。

    怙煜被逗乐,哈哈大笑起来:“你和她,可不能走。”

    谢清涯壮着胆子问道:“……为,为何?”

    怙煜目光飘忽,越过谢清涯,望着他的后方:“不如你问问你的先生。”

    谢清涯顺着怙煜的目光,向后转身,立马看见了徐徐而来的先生。

    可先生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谢清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开口问道:“先生,这里是哪里?您为何、为何要带我和小拙来这里?”

    先生垂眸凝视众人下方的红色结界,对谢清涯的问题置若罔闻。

    怙煜好笑地瞧了一脸忐忑的谢清涯,转头望向先生:“虽然你和我合力,但要全部碾死蚂蚁还是要费一些时间……我去盯着那边,你在此处尽快破坏结界,免得再生变故。”

    先生毫无反应。

    怙煜也不在意,继续开口:“说起来,姬家是被我们魔神三魂所灭,你能趁乱从姬家怛狱中逃出来,今日姬家怛狱的脆弱,都有我的一份功劳。”

    “可惜我那两兄弟死得惨,被姬家拉着一起陪葬了。”

    怙煜脸上忽然浮现一抹笑意,“不过他们死得好,让我可以吸收他们残余的力量……”

    怙煜举起右手,轻轻掐诀——

    谢清涯听见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动静之大,震得他身体都跟着颤抖。

    怙煜转头看向动静传来的方向,唇边笑意加深:“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堕仙逃出,搅得世间一片浑水的模样。”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消散在半空中。

    谢清涯再无知,也知道堕仙是什么。

    此时他也终于明白过来,先生一而再、再而三与修士们作对,只怕心中有着与世间向背的念头。

    虽然先生也曾救过他……

    谢清涯心中犹豫,他刚想张嘴问先生,怀中的小拙挣扎着醒了过来。

    先生琉璃似的双眼望过来,直直盯着小拙。

    三人脚下的红色结界内,许多看不清的力量开始翻涌。

    谢清涯心中忽然打突,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可再退一步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浑身不能动弹。

    先生毫无情绪地瞥了一眼谢清涯,同时抬手轻轻一挥,谢清涯怀里的小拙瞬间飘了过来,落在先生身旁。

    小拙瞪着先生,可无论她怎么挣扎,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止住她的行为。

    先生垂眸,一字一顿道:“我教你了百年,现在就是你尽数使用术法的时候。”

    小拙眼中一抹红光闪过。

    姬家术法发动,一只婴麟仙兽模样的光影朝着先生攻去,却立马被击碎。

    先生冷冷看着小拙:“使用术法。”

    小拙紧皱着眉,狠狠别过头,完全不听命令。

    先生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急切——

    他的脚下传来同胞们急切的低语,自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所有同胞们就渴望自由。

    但其他堕仙与他无关。

    他只想救出和自己从同一具堕仙尸骸中诞生的堕仙玉意。

    按照凡人的说法,这大概算兄弟。

    可与怙煜达成交易,那他今天就要把所有姬家怛狱结界打破,放出所有堕仙。

    让眼前的少女来完成这一件事有些困难,但他会助她。

    *

    谢清涯心焦如焚。

    他被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先生要小拙施展术法——

    前一段时间,先生说让小拙不用再学习术法,是不是因为小拙已经把该学的都学完了?

    所以……所以才会把他们两人抓到这里?

    到底是施展什么术法?会有什么后果?

    小拙呢,会对小拙有什么影响?!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几乎挤满他的大脑。

    这时,谢清涯指尖轻颤,终于找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他猛地朝前跨出一步,奔到小拙身旁。

    他双手结印,想要打破束缚小拙的无形力量,让小拙不要回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可手中的术法刚刚贴上小拙,谢清涯就被无形的力量反弹,跌落在地,滚出好长一段距离,额头都撞出一个大大的血包。

    先生缓缓移动眼珠,最终将目光落在谢清涯身上。

    那一双浅淡如琉璃的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一旁的小拙脸色一白,想要冲破力量,可无论她朝着谢清涯的方向怎么拍打无形的禁锢,都挣不脱逃不出。

    先生张开掌心,朝着谢清涯的方向虚虚握住。

    下一瞬间,谢清涯瞬移到先生身侧,被紧紧掐住脖子。

    先生这才低头看向小拙,一字一顿:“还不使用法术?”

    小拙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漫出,她整个眼眸几乎变为青色,狠狠拍打禁锢的双手都带上青色异火。

    随着她一下又一下的动作,无形的力量松动,甚至显出裂痕。

    先生漠然想到,少女是个完全不听话的工具。

    *

    被紧紧掐住脖子的谢清涯眼前发黑,他隐约听见先生说了一句:“我曾经给过你机会。”

    什么?什么机会?

    谢清涯恍惚间想起先生曾问自己要不要离开……

    难道那是一次机会?

    如果谢清涯勉强睁开眼,会看见先生

    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面朝着小拙的——

    先生是对小拙说的这句话。

    小拙被怒气和恨意冲昏了头脑,双眼盯着被先生掐着脖子的谢清涯。

    她根本没注意这句话,仍然不知疲倦地用白亥力量捶打禁锢。

    先生一双眼中只剩下极寒,缓缓抬手——

    一道魔气凝成的黑线在谢清涯身旁闪过。

    下一瞬间,谢清涯整只左臂被斩下,魔气中沾染鲜血。

    断臂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滚了两圈才停下,苍白的指尖沾满尘土,血迹在黑色岩石上拖出一道血迹。

    小拙拍打禁锢的双手停在半空之中,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被掐住脖子的谢清涯感受到断臂之痛,几乎要晕过去。他咬住牙关,嘴角流出血丝,脸庞上青筋凸出。

    先生紧紧盯着小拙双眼:“若你再不用术法,下次我动手取走的就不是谢清涯的右臂,而是他的性命。”

    小拙盯着谢清涯断臂处滴下的血,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眼眶中滚落豆大的眼泪。

    “还不用术法?”

    先生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极其清晰。

    周身的禁锢消失,小拙却没了反抗的力气。

    她颤抖着举起双手,开始施法——

    谢清涯脸色发青,他强撑着睁开眼,声音微弱:“小拙,别,别——”

    别用术法,不用管他。

    可手臂处的剧痛,让他唇齿颤抖,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清涯心头漫上后悔。

    如果他没有劝着小拙好好学习术法,是不是今天的事情就晚一些发生?

    如果拖得再久,知晓一些实情的白楹前辈是不是可以阻止这事?

    他被当成威胁小拙的工具,如果施法完毕,小拙……小拙会怎么样?

    谢清涯心中惶惶不安,最终却支撑不住陷入昏迷。

    *

    小拙抬起发肿的眼皮,看了一眼谢清涯。

    然后她双眼含着泪,举起双手施法。

    她将百年间,那些被强迫学下的复杂的、晦涩的术法,按照既定的顺序,慢慢使出——

    足足十道术法,她都要割破手腕,用淌下流到自己指尖的血滴,慢慢画下深奥的术法,同时念出自己都不大理解的术语。

    每施一道术法,三人脚下的红色结界缓慢沉重地移动一次,传来“隆隆”声响。

    到第七道术法的时候,小拙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先生抬手,隔空使出一股力量朝着小拙涌去,协助她施完剩下的法术。

    小拙只能红着双眼,忍着心头的仇恨,放任这股力量帮助自己。

    三人之中,先生神色最为漠然,但垂下的眼眸眸却藏着隐约的急切。

    他望着脚下颤抖的红色结界,心知自己谋划了几百年的事,终于要发生——

    他为堕仙,从姬家怛狱中出生,不明白自己为何一出生,就是无尽的酷刑等着自己。

    与他从同一具堕仙尸骸中孕育而出的兄弟,也一直想着逃离。

    但六百年前姬家覆灭之时,只有他因缘巧合下在姬家动乱带起的怛狱结界巨变中逃了出来。

    那时他虚弱无比,只能暗中恢复力量,等待机会,等一个打破姬家怛狱的机会。

    现在,终于等到。

    *

    脑海昏昏沉沉,失去意识却牵挂小拙的谢清涯心头一颤,挣扎着睁开眼。

    光是恢复神志,就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谢清涯头颅无力垂下,正好看着脚底的红色结界颤抖着,逐渐黯淡——

    好半晌,谢清涯才意识到发现不是脚下的结界黯淡,而是内部许多层的结界,似乎开始一层一层破裂。

    最下方,似乎有什么冲出——

    一双修长,五指漆黑的双手忽然自下而上贴住结界,漆黑双眼透过红色结界一眨不眨地望着上方。

    是个似人非人的怪物。

    “怪物”紧紧盯着先生,喃喃开口:“你终于来了……殷琊,我等了你六百年。”

    “玉意……”

    先生喃喃,有瞬间的恍惚。

    他自己有六百年未被唤过“殷琊”这个名字,扮做凡人的时候,都是被人唤作“白轼道”。

    但他从来不是真正的“白轼道”。

    这时,一旁的小拙猛地呕出一口血,画着术法的右手开始颤抖。

    谢清涯偏过头,吃力开口:“小拙……别画了……不用管我……”

    掐住他脖子的冰冷右手收紧,让谢清涯忍不住咳嗽,口鼻缓缓流出血。

    小拙眼睁睁看着,一张脸惨白。

    先生冷冷道:“还有最后一道术法,单这道术法,我就教了你十年……现在画出来。”

    小拙用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咬牙画出一笔又一笔。

    每当她落下一笔,体内灵气就空一分,身体四处开始泛着入骨入魂的疼痛。

    小拙麻木地喘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看谢清涯,又低头咬牙继续画,眼中开始渗出血滴。

    先生清楚,仙兽血脉并不能打破怛狱。

    但姬家怛狱脆弱,只需要用操控结界层数的办法,就能让脆弱许多的怛狱结界破裂——

    三人脚下的红色结界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先生垂头,紧紧看着堕仙玉意。

    但结界还未完全破裂,玉意漆黑的五指已经开始散成一缕一缕的魔气。

    先生脸上的漠然骤然碎裂,玻璃般的眼珠猛地一缩——

    隔着红色结界,堕仙玉意笑了笑:“我实在是扛不住……但能等到这一日,我就很满足了。”

    他喃喃道:“从我仅存力量和尸骸中重生诞生的堕仙,或许能随着你逃离这个炼狱……”

    话音刚落,堕仙玉意化为黑色雾气,在红色结界下四散。

    第135章借剑

    近日怀剑派召开瞻方大比,门派内的重重高峰四周白雾散尽,高耸山峰与险峻山腰一览无遗。

    在四祾岛举行的瞻方大比上,揭晓了排名前五的剑修。

    晏缙与其他四名剑修站在比试内场,听着前方掌门夸赞今日的比试精彩至极。

    虽然人在内岛,但晏缙心不在焉,回想着白楹寄来的信中内容——

    几日前,他与白楹互通书信,白楹说胞妹在白家住得习惯,也没有发生任何事。

    晏缙也在寄过去的信中写了自己这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去白家,因为要参加怀剑派瞻方大比。

    在这次大比中,晏缙进入排名前五之后,就收手没有再继续争夺。

    他不在乎排名,他只想进入瞻方秘境,当面问一问瞻方仙剑。

    此时,怀剑派掌门谷杳生终于说完场面话,他轻抚白须,挥了挥手——

    一个秘境入口浮现在四祾岛内岛上方。

    眼前宛如水幕般缥缈的秘境入口,与百年前晏缙第一次参加瞻方之比时看见的别无二致。

    晏缙向前走动,身影消失在秘境入口。

    下一瞬间,他已经站在一处山顶——

    顶峰刮着寒风,四处皆是浓雾。

    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木匣。

    晏缙在百年前也曾见过这幅景象,他清楚木匣中装着罕世难寻的剑诀残页。

    还有一些更稀少的细长木匣,其中皆是世间难求的灵剑。

    晏缙循着记忆中的方位,朝着雾气最浓的北侧走去。直到一扇高耸入云的石门蓦然出现在前方,他才停下脚步。

    瞻方仙剑就在石门后。

    晏缙抬掌,隔空用灵气缓缓推开石门——

    石门后,是一望无际的空旷。

    青灰色的岩石地面布满了斑驳的风化裂痕。

    四周平坦,唯独一处圆钝的小小山丘凸起,表面斜立着无数柄腐朽的长剑。

    山丘最顶端,插着一柄黑色的长剑。

    黑色极深,比墨还要浓几分,偏偏剑柄中间落着宽约一指的裂缝。

    这就是瞻方仙剑。

    晏缙走向山丘,最终停在低端边缘。

    他抬头,朗声问道:“瞻方仙剑,怀剑派弟子晏缙,有一事相问。”

    自年幼之时,他就听见过许多前辈拔出瞻方仙剑失败的事,虽然其中有豁达之人,但更多的人郁郁寡欢,几乎生出心魔。

    晏缙不知瞻方仙剑究竟在等什么样的人成为剑尊——

    若要求太高,那么为何会有不少天资卓越的剑修能够拔出一次瞻方仙剑?

    若要求太低,那为什么几乎是三千年才能选出一位剑尊?

    若不满意怀剑宗剑修,又为何现身之后击伤拔剑的剑修?

    晏缙直视那一柄黑色长剑,“为何我师父第三次来到此处,拔剑失败?失败之后,为何击伤我师父,让他跌落一整个境界?”

    这是自他记事之后,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

    为何那么好的师父,拔剑会失败,甚至被重伤。

    话音散在四周。

    仙剑一动未动,没有任何反应。

    晏缙抬脚朝着山丘顶端走去——

    每次只有人拔出仙剑,这把令世间所有剑修挂念心中的仙剑才会“纡尊降贵”,发出一道响彻怀剑派的剑鸣。

    这至少说明,拔出剑之后,才会有反应。

    眼前小小山丘并不难爬,只是越往上,晏缙双腿仿佛被无形力量牵扯,脚步越发沉重。

    晏缙费了半炷香才站到瞻方仙剑面前,他伸手握住漆黑仙剑的剑柄——

    仙剑在手的瞬间,晏缙忽然感觉身体中冲入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甚至看见了许多东西。

    过去发生的种种,浮光掠影般自他眼前划过。

    更有一些完全不是自己的记忆或者莫名画面挤满脑中。

    一时间搅得他神志恍惚,连自己是谁都险些忘了。

    可那些稀奇古怪的记忆越多,晏缙心中的念头忽然越发清明——

    他是晏缙,也只是晏缙。

    不为拔出瞻方仙剑而来,只是想问一问仙剑——

    为何他师父江北辛拔剑失败,更被仙剑打伤,最后修为下跌一个境界。

    师父成为了怀剑派寂寂无名的长老,师娘因此前去仙门十八重,最后陨落在其中。

    心头存在多年的疑惑在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刻,其他所有奇怪记忆通通散去。

    晏缙甚至在这瞬间察觉到手中漆黑的仙剑似乎有了呼吸——

    静谧,克制,冷漠,但剑柄空落落的裂痕之处开始发热,几乎烫得他手指蜷缩。

    瞻方仙剑剑身微微震动。

    一道辨不出男女的低沉声音响起,“……你身上有一丝封绛意识。”

    晏缙应道:“机缘巧合之下,被封绛前辈的一缕意识救过性命。”

    仙剑没有继续说话,不知道是在缅怀故人,还是没了开口的兴趣。

    晏缙执着,“为何我师父江北辛第三次拔剑的时候,不仅失败,还遭受反噬?”

    许久之后,仙剑答道:“因为江北辛心中私欲太重。”

    晏缙右手猛地收紧,“私欲太重……什么意思?”

    “他只想为自己,为自己义弟讨回公道,让自己妻子不再被父亲逼迫和离。”

    仙剑声音无情:“剑尊不会是江北辛这样的人。”

    “私欲……?”

    晏缙喃喃:“可那些分明是我师父的愿望。”

    “只为自己的愿望,为私欲。”

    仙剑漠然的声音在晏缙脑海中久久回荡。

    为自己,便是私欲?

    晏缙几乎讥诮般反问:“你自诩‘仙剑’,觉得自己干的都是为世人好的事,却不允许世人心中装着与自身息息相关的愿望?”

    他的声音慢慢散去,仙剑没有再回答。

    晏缙等了半晌,才问出最后的疑惑:“纵使我师父是为了自己,但他拔剑就活该被你击伤至修为下跌一整个境界吗?”

    仙剑却开口回答了:“拔剑失败就会遭受反噬。怀剑宗剑修进入瞻方秘境之时,心中都十分清楚。”

    晏缙顿时沉默片刻。

    是了,怀剑宗的剑修都知道,拔剑失败之时会受到反噬。

    所有进入瞻方秘境,为了见到瞻方仙剑的怀剑派剑修,心中其实都是同意此事的——

    或许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和师父,都曾认为自己会成功,不会受到反噬。

    晏缙握住仙剑剑柄,感受到仙剑近乎于无的重量。这说明,只要他轻轻抬手,他就可以拔出瞻方仙剑。

    这会是他第二次拔出瞻方仙剑。

    但晏缙却忽然松开了手。

    虽然眼前的利器为仙剑,其实也不过如此——

    它到底怎么看待那些期望见到它的剑修?

    它又在选些什么?它在渴求完全没有私欲的人类吗?

    可人,都是有私欲的。

    若能控制自己的私欲,不伤害天地万物,那又有什么错呢?

    晏缙转头离去,循着来时的路,离开瞻方仙境。

    *

    刚从瞻方秘境出来,站在四祾岛上,晏缙忽然听见传遍怀剑宗的钟声。

    一名长老自四祾岛外飞来,眨眼间落在地面,疾步走到怀剑派掌门谷杳生身旁。

    长老焦急道:“扶莘带着弟子们去姬家怛狱,但秘法符箓燃烧,只留下匆匆几字,说是在姬家怛狱遇袭了!”

    前方不远处的掌门神色微变:“是何人?”

    “言语匆匆,只说了四个字……”

    即便长老压低声音,但晏缙却听得一清二楚——

    “魔神一魂!”

    晏缙的心莫名一紧,几乎在瞬间想到白楹。

    太过于巧合了。

    白楹胞妹有着姬家血脉,甚至被藏起来百年……而现在被魔神一魂袭击的也是姬家怛狱。

    种种事迹缠在一起,让晏缙脑中的弦瞬间绷紧。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剑尖一点,跨入尚未被掌门关闭的瞻方仙剑秘境。

    晏缙脚下生风,重新站在瞻方仙剑前方。

    他伸手紧握仙剑,却被猛地震开——

    仙剑声音响起:“你今日已经来过这里一次,等十年后的瞻方大比再来此处。”

    晏缙皱起眉头:“瞻方仙剑,你没听见刚才掌门与长老说的话吗?”

    “听见,又如何?”

    “姬家怛狱被袭,若是怛狱破灭,不知会有多少堕仙会逃出来,到时候又有多少无辜的人——”

    晏缙止住急切的话语,等着仙剑反应,但结果却令他失望。

    仙剑回道:“我只会在选出剑尊后离开秘境。”

    “为何?”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定,没有剑尊,我不会离开秘境。”

    “规定?”

    晏缙喃喃:“我看更像托词……仙人已经去往蓬莱多年,世上仅存的仙器不过几把,你若想出来,还有谁能拦得住你吗?”

    仙剑沉默。

    晏缙冷笑一声:“明知世间有难,却见死不救……这就是仙剑?”

    仙剑喝道:“放肆——”

    话音未落,数道带着仙剑威压的凛冽剑意忽然从半空中显现,朝着晏缙攻来。

    晏缙反应极快,手抬起的瞬间,已经聚灵气成剑握在手中,挡下攻击。

    每对上一道剑意,晏缙身形后移一步,但他手中剑丝毫不俱,以凡人之力挡下仙剑的威压。

    直到最后一道剑意消失,晏缙唇边溢出几滴鲜血。

    他抬起左手,擦了擦血迹,直直望着瞻方仙剑,“到底是我放肆,还是仙剑你可笑?”

    “你看着所有怀剑派剑修,修炼一生也只是为了见你一面,你是不是心中很得意?”

    “还是你觉得凡人呱噪,扰了你这个高高在上的仙剑?”

    “你甚至说我师父私欲过重……可你明知世间有难,不也毫不动容吗?”

    “我师父或许‘不配’拔出你这把仙剑。”

    晏缙眼底满是讥诮,“但我看你,也不配做什么仙剑。”

    “你就守着这方瞻方秘境,高高在上看着世人受尽苦难吧!”

    晏缙不在意四周隐约的凛冽剑意。

    他转身离去,直到即将踏出石门之时,忽然听见一道剑出鞘的声响——

    那剑鸣声既清又冷,宛如凛冽的寒风吹过,久久未散。

    第136章姬家怛狱

    白璇月长老带着白楹、白湛行、白意致等数十人赶赴姬家怛狱。

    在中途之时,白璇月长老身上的秘法符箓忽然燃烧,烧尽的灰烬在她手掌中写下白鸿淮传来的消息——

    姬家怛狱被魔神一魂袭击。

    看见这条消息,白楹的心猛地被揪紧,御行速度达到最快,在眨眼间飞出去极远。

    白璇月神色凝重,带着其余人追了上去。

    越靠近姬家怛狱,白楹心中蓦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慌乱。

    她努力不去猜测姬家怛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胞妹或许还是安全的。

    可当她远远看见姬家怛狱所在的黑色巨岩,也看见黑岩上空的黑色魔气肆无忌惮地涌动在天地之间。

    不详的黑雾之中,神都修士的金色术法亮起,怀剑宗修士的剑影漫天落下,还有泽霄宗修士引下的一道又一道的天雷。

    白楹的手几乎颤抖。

    白璇月长老神色忽然冷峻,她转身朝着众人喝道:“姬家怛狱中有场恶战,你们既要杀敌,也要护住自己。”

    话音刚落,她划破指尖,在每个白家修士额头以血画下一道符文,“此符可挡一次攻击,你们小心为上。”

    白意致和白湛行等白家弟子齐齐点头。

    白楹怔怔地望着前方,任由白璇月长老也给她额头画上。

    白璇月长老拍了拍白楹的肩,再多的叮嘱也只化为简短一句:“你也要小心些。”

    白楹回过神,恍惚点了点头。

    众人继续前进,终于到达姬家怛狱边缘——

    黑岩之上,神都、怀剑派、泽霄宗修士和诡异的黑色魔气纠斗,还要杀死魔气中源源不断涌出的魔物。

    所有黑岩齐齐围绕的姬家怛狱中,极为宽广的红色结界下,闪着宛如呼吸般,明暗交替的黑雾。

    白璇月长老目光落在结界下方的黑雾上,脸色倏地难看起来——

    那些黑雾中,分明藏着堕仙们似人非人的身影!

    恐怕姬家怛狱下方的所有结界已经破裂,现在只剩最上面的一层结界。

    等这最后一道结界彻底裂开,所有堕仙都会逃出。

    眼前的一切,是白璇月长老设想中最为棘手的情况,甚至已经来不及挽救。

    结界上的裂痕越发清晰,眨眼间开始蔓延,几乎布满整个偌大的结界。

    下一瞬间,最后一道结界被冲破——

    *

    纵使和那只堕仙联手,怙煜也险些抵挡不住所有修士——

    能到姬家怛狱值守十年的修士,可不是愣头愣脑的年轻修士。

    因此神都、怀剑派、泽霄宗修士在长老的指挥下齐齐朝着他攻来后,怙煜也有些疲于应对。

    他能活这么久,是因为他不像其他魔神魂魄那般,明明知道敌人实力不弱,还非要硬碰硬,让自己实力折损。

    多折损几次,就离死不远了。

    因此怙煜保留了一部分力量,要是到了要动用这部分力量的时候,他才不管那个堕仙成没成功,他都要收手——

    若那只堕仙成功打破姬家怛狱,他怙煜就可以隔岸观火,看这些逃出来的堕仙们和人族修士斗个你死我活。

    若那只堕仙失败,那他怙煜直接走便是,反正还留有力量,藏在某处一、两百年后,他怙煜还不是无人能敌。

    不过现在嘛……

    怙煜勾了勾唇,看向下方——

    姬家怛狱最上层的结界破裂,化为点滴红光散去。

    看不见底的怛狱中,正有许多堕仙飞出来。

    察觉到修士们心底蔓延的恐惧,怙煜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身形一闪,藏在半空黑雾之中,懒洋洋操纵着余下的黑色魔气攻击着修士。

    下方姬家怛狱处,神都、怀剑派、泽霄宗长老们齐齐喝道:“稳住神志!莫要慌乱!”

    修士们勉强保持心神清明,合力使出抵抗的手段,防御堕仙。

    神都的甄卢长老醉心修炼,被排挤到值守姬家怛狱多年。

    眼见堕仙逃出,这位长老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不能让任何一只堕仙从此处逃出——

    这样的堕仙若是逃出一只,那就能危害数城,数万平民!

    甄卢长老喝道:“所有神都修士,听命!”

    每一字带有灵气,唤醒慌张的神都修士。

    甄卢长老继续大声道:“磐金术法,最后一招,起!”

    话音刚落,所有回过神的神都修士共同结阵,在姬家怛狱最外侧黑岩处,升起金色结界,将内外隔绝——

    让所有带有魔气的堕仙无法逃出结界。

    带着白家修士刚冲入金色结界内的白璇月长老利落吩咐道:“众人随着我,击杀堕仙。”

    但看着白楹一人飞往下方,白璇月长老只是神色微变,并未阻止。

    四周魔气涌动,术法、剑影、天雷等等攻击毫不停歇。

    堕仙一挥手,许多诡异的黑色尸骨自姬家怛狱的深渊中飞出,犹如一只不知痛觉的军队,朝着修士攻来。

    白楹躲过堕仙攻击,朝着已经破碎的姬家怛狱结界飞去,飞速用神识扫视四周。

    越过一半结界后,白楹的目光死死望向下方某一处后——

    破损结界的下方,一处阴影交汇之处,有两道单薄渺小的身影,跌落在黑岩边缘。

    白楹悬着的心猛地一落,紧紧屏住的呼吸得以喘息。

    她终于找到了——

    *

    小拙神经紧绷,瘦弱的身子挡住背后昏迷的谢清涯。

    她双眼血红,眼角沾了干涸的血滴,此时万分警戒地看着前方的堕仙——

    堕仙似人非人,双眼与五指漆黑,修长的身体佝偻着,朝着小拙跨去一步。

    当它继续跨出第二步的时候,小拙咬紧牙关使出红色术法,在前方唤出婴麟兽形攻来。

    但她此时虚弱至极,使出的法术微弱,唤出的兽形并不强劲。

    堕仙只是抬手狠狠挥去,毫不费力地将仙兽击碎。

    虚弱的术法引得堕仙大笑——

    “明知我们恨姬家人,你作为姬家人怎么还破坏了姬家怛狱?还用这么明晃晃的姬家法术?是觉得我们不会注意到你这样的姬家蝼蚁吗?”

    嘲笑的话裹挟着恶毒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向小拙。

    堕仙右手紧握,想要唤出碾碎眼前两人的术法,却忽然被一只极为纯粹的青色箭矢射穿右手。

    他惊疑不定地转头,看见眼眸带着青光的白楹从上空下飞,手中青色箭矢瞬间化为青色长鞭,朝着他狠狠挥来。

    堕仙勉强躲过,飞过好一段距离后才恨恨道:“……白家人?又是一个狗屁仙兽血脉……”

    白楹双眼极冷,眼底带着明晃晃的杀意。

    这只堕仙眼神躲闪,脚尖一点直接遁入半空中,远远留下一句话——

    “谁有空和你们这些兽类血脉打?等这些修士死绝,奇怪的金色结界失效后,天下之大,任我去——”

    白楹没有追去,而是立即奔向小拙,每靠近一步,她的心中绞痛与怒气交织——

    前几日还活泼的少女,此时此刻草木皆兵,发肿的杏眼中布满血丝,眼角带着血红的泪痕,嘴角渗出血丝。

    眼前的少女怔楞双眼眼底含着恐慌,却在看见来人是白楹之时,肩膀忽然松懈几分——

    她认出了白楹。

    白楹蹲在小拙身旁,一边握住小拙手腕输送灵气,一边移动目光,看向小拙身后——

    被小拙用身子挡住的谢清涯呼吸微弱,躺在黑岩上。

    明明几日前神采飞扬的少年,此刻左肩血肉模糊,整张脸如纸一样惨白。

    白楹立即移动到谢清涯身旁,俯身查看他的状况——

    尚有一丝生机,可魔气循着血肉模糊的左肩进入渗入经脉,恐怕将来也难以长出手臂。

    但手臂倒是其次,若是再得不到医治,恐怕性命都难保。

    白楹抬手封住谢清涯左肩和左胸上的经脉穴位,从乾坤袋中拿出保命丹药,用灵气裹挟着推入谢清涯喉中。

    她将蕴含灵气的掌心紧紧贴住谢清涯左胸,试着向丹田处输入灵气。

    可谢清涯虚弱至极,此时往经脉中注入灵气也于事无补,更是祛除不了左肩上的魔气。

    白楹收回手。

    在一旁的小拙大气都不敢出,她咬紧下唇,看见谢清涯血肉淋漓的左肩之时,血红杏眼中忽然滚落一颗又一颗的泪珠。

    她抬眸看着白楹——

    好像在问谢清涯怎么样了?

    又好像在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白楹心头好似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她抬手将胞妹抱在怀中,听着耳畔传来嘶哑惶然的声音:“我……不是,故意……”

    白楹忍住发颤的声音:“不是你的错……”

    不是小拙的错。

    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白楹缓缓收拢双手,将小拙抱得更紧。

    这时,白楹察觉到一道漠然、毫不掩饰的视线。

    她抬头,看见了半空中的一名青年——

    那青年苍白脸上的神情漠然,一双琉璃似的眼眸毫无生气,像是一块从万年不化的冰川深处凿出来的冷霜冰石。

    就连望着她们三人的目光,都极为冷漠。

    漫天打斗动静下,寂然不动的青年显得格格不入。

    白楹不知青年看了多久,也从未见过这张面容,但却知道眼前的青年是谁——

    那双琉璃眼眸,她实在是太过于熟悉。